场面一时静寂,眼睛扫过去,所有人无不惊悸畏缩。
能把陆兆元拖住的绝非常人,看来我猜得不错,倒下的那个不但是他们这些人里领头的,还是最强的那一个。
少顷一个看似有些阅历的站出来抱拳:“既然逆水堂插手此事,我等自然——”
“自然什么?”我淡声打断,“早先你们埋伏在这里的时候,看不见两任逆水堂主都在么?”
“西关宋家,竟会如此眼拙?”说着我扫一眼傅鸿雁,又抬眼看那人,“还是乐得见我们内部出了叛徒,打算趁机得利,那宋老门主就不怕我半夜找上门?”
被我一语道破身份,那人脸上变了色,有些惶急:“此事是我们兄弟私下所为,与门内无关。”
见我冷笑不语,他停一下又道:“事已至此,你想如何?”
“不想如何,”淡淡一笑,我把暗夜在手指上轻巧的转了一个圈,“兵刃都留下,人可以走了。”
话音才落,周围又是一静,这些人没料到能这么轻易过关,全都掩饰不住的如释重负,有了些微的动作,全等着与我说话的那个人发个话,就可以弃了兵刃逃出生天。
而那人却迟迟没有反应,仿佛在犹豫推敲着我此举真假,看着我有些迟疑,不光是他,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包括那牧,包括一直没有动静的傅鸿雁。
也不理会,我就只毫无波澜的立在原地,淡冷无声。
最先出声的反而是身后的陆兆元,略略惊诧,似乎想要警示于我:“落影——”
“兆元,做你的事——”我头也不回,淡道,“我知道,是宋家,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如同触动一般,对面那人总算找到了动作的契机,将手中一把长剑丢在面前地上,他身后众人见状纷纷都将兵刃抛了,叮叮*的落了一地。
见我没有再说话的打算,那些人也不耽搁,向我抱了抱拳,刚要走却见那些遍体鳞伤的北蒙侍卫堵在门口,一个个紧张的如临大敌。
“那牧,”似做无意的挪了几步,我第一次叫了那牧的名字,“把你的人撤回来。”
那牧看着我愣了一下,又朝景熠的方向看一眼,没说什么,挥手示意他的人罢手。
就在那牧的人撤开,那些人转身离开的刹那,我右手一扬,把早扣在手里的一把细小棱锥疾射出去。
不多不少,人人有份,朝的都是背心大穴。
那些人刚松了一口气,绝想不到我会再次发难,大多不及回身就中了招,少数几个敏锐的,也因手无兵刃无从格挡,只能堪堪避开要害,或肩头,或手臂,全无可逃。
我要他们弃掉兵刃,就是为了这个。
人人皆知落影是使剑的,却几乎无人知道我也用暗器,一来是用的极少,二来是,见过的都死了。
那棱锥细小,钉在身上的杀伤力微乎其微,不过上头却煨着见血封喉的剧毒,沾之即死。
眼前的这些个,大多被射中在大穴,一声都未吭就纷纷倒地身亡,三两个转过身来的,眼里的吃惊尚不及转化成愤怒就也气绝。
顾绵绵的毒到底好使,这是她配给我和沈霖这几个人的特殊之物,每人的都独一无二,却俱是致命。我原本还有些抗拒,后来阑珊说,拿着吧,保命的时候不必讲究道义。
只可惜,我此时使出来,却并非是要保命。
这些人也是,我的暗夜露了面,还拿在手里把玩着,怎么可能会放他们活着走,只是一个一个的处理风险太大,我必须确保无虞。
出尔反尔,背后偷袭,我想我是应该扯动嘴角笑一笑的,毕竟那样才符合卑鄙小人的意境。
转过身,我看到那牧瞠目结舌的看着我,尽管他没说出来,我也知道他对我所为的深深不解,他汉话说得那么好,自然懂得中原人的仁义道德。
于是我笑一笑:“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
我指的是他曾经纠缠于我的那个问题,那牧听了面色一顿,还未开口,之前在郡王府受伤的那个北蒙大汉先出了声:“你明明有能力光明正大的胜了他们,却为何——”
尽管他的后半句被那牧抬手给阻了,我还是扭过头去,冷哼一声:“光明正大?你倒是光明正大的杀掉所有人给我看看,只要放跑了一个去报了信儿,你家主子还能平安进得了西关城吗!”
那大汉脸上憋得瞬间有点发紫,只是碍于那牧不敢再说什么,我别开眼,迎着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回到景熠身边,低头查看他已经包扎妥当的伤口。
绷带下渗出一片殷红,但到底是让我安心许多,轻声问他:“你怎么样?”
景熠沉默片刻,弯一弯嘴角,目光温和:“没事。”
我握了他的手,笑笑:“那现在可以走了吧。”
一直未曾出声的傅鸿雁此时终于有了反应,有些跌撞的匍匐跪行过来,急道:“不能往西关去,就算没人报信儿,那边也早有埋伏!”
他被我伤得不轻,这一下动得急了,当即一口血呕出来,随即闷咳几声。
我冷冷扫他一眼:“所以呢?你就在这边先下手为强,好把功劳占在自己名下。”
傅鸿雁被我说的浑身一颤,唇上有些抖,少顷低声:“我没想杀他,我只是……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知道就行了,他今天说留你一命,只是今天,”叫陆兆元和那些北蒙侍卫出去准备车马,我瞥一眼过去,“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就是你的死期!”
“落影!”傅鸿雁知道我是谁,却还是叫了这个名字,断续道,“……你信不信我都没所谓,我这条命早已没有了……可他真的不能回去,你知道京里是什么形势,一旦……他回去,必是大变,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救了他,到时候,你要面对的是什么?……我没有活路,你又何尝有!”
我知道傅鸿雁在说什么,完完全全的明白,从进宫那一刻,我就早早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这个结局并不会让我害怕,更不会逃避。
只可惜傅鸿雁跟在景熠身边太久了,久到他见我没有反应,又撑着说了下面的话:“落影,你已经……守了那么多年,你得到了什么?只要你现在把他留在这里,养伤也好,拖延也罢,只要几日,一旦大局已定,他就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何去何从……全在你一念间。”
垂眼一顿,我握着景熠的手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另一边的那牧那娅都抬眼看我。
景熠却没有什么反应,他握着我的手既没有松一下,也没有紧一紧,只是有些凉。
吸一口气,我抬头看景熠:“还撑得住么?”
他微微点头:“还好。”
傅鸿雁还不死心:“真的……不能往西关去,你带……这么多人,闯不过去的。”
“闯不过去也要闯,”我冷冷一眼瞪过去,“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的主子费心埋伏。”
你的主子,方才我对那北蒙大汉说过一次这个字眼,这会儿再说给傅鸿雁,指的自然不是景熠。
傅鸿雁脸色刹那惨白,伤重加上窘迫,再说不上来一个字。
这时景熠歪了歪头,似乎要跟傅鸿雁说什么,却被我刻意上挪了身子挡住视线,无声的告诉他,他若还与傅鸿雁说话,我真的会忍不下去立刻杀人。
景熠略一停,从善如流的放弃了。
陆兆元回来说车马已经准备妥当,我点点头,刚要扶景熠起身,忽然听到屋顶上的细微动静,声音极轻,除了我,大概只有陆兆元察觉到,他当即面色就是一变,执剑就要起身。
我一把抓了他的胳膊阻止,力道很大,却不出声。
陆兆元愣一下,脸色再变,待确认屋顶上的人已然逃走之后,他冲我急道:“你早知道有人?”
我没什么表情:“对手有备而来,放走一个,才好叫他们认为我们一定会往西关去,这样别处的守卫才会弱些。”
“你疯了!”方才我杀了所有人,陆兆元是唯一不见惊讶的那一个,这时却到底忍不住低喝,“你杀了那些人,现在放走这一个,以后要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我低头不语,看着我与景熠交握的手,少顷转头看那牧:“我们往北去,走北蒙边界,再绕道去宁武。”
把景熠安顿在马车上,我守在他身边,那牧那娅十分识相的没有凑过来。
不能叫萧漓他们回来支援,他们同样是诱敌的一支,撤回来难免叫人怀疑,况且时间上也等不及了,为免有失,我们往北的路赶得很急,一路上景熠的面色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断续有点呛咳,我无法,倚靠在他身边,一手撑了他背,一手抱着他的腰,希望能帮他缓解一些马车晃动对伤口的扯动。
许久,我听见景熠低声叫我:“言言——”
“景熠,”我不抬头,只是小心的抱了他,把头轻放在他肩膀,“你伤得不轻,别说话了。”
我不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但是这个时候,我只是希望他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他没有坚持,而是把手覆在我的手上握了一下,我看着他手上那些已然干涸的血迹,咬咬唇:“景熠,无论你要做什么,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句话说了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停了,陆兆元告诉我,前方往北的路上设了卡,守卫不少。
并不意外,如果单是那牧那些人,回北蒙自然要走这条路,守卫再不少,也会比西关那边少得多。
对手未雨绸缪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陆兆元通知我时的表情,那是一种饱含颠覆的艰难,欲言又止:“你还是去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