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的游刃刀剑,须臾生死,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够面对任何一种场面,哪怕是政元殿里几乎刺中景熠的时候,我也仅仅是片刻慌乱,到底还是在那个瞬间做出了反应,即使是使得胜局立败,在我看来,依旧是一个理智正确的决定。
然而对着眼前这个场面,我整个人整个身体,刹那只有一片空白。
景熠缓缓倒下去的时候,扶住他的,是傅鸿雁。
我看得到景熠眼中分明的伤痛,看得到他试图推开傅鸿雁的动作,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我不知道那痛会不会比贯穿身体的伤口更甚。
下一个瞬间,我已经掠到他们身边,暗夜出手猛的一划,*得傅鸿雁退开去的同时,我一把接住已经撑不住身子的景熠,不敢用力,只随着他顺势瘫倒在地。
那剑刺在肋下,并非要害,却也是极危险的地方,涌出的血不算多,依旧触目惊心。
抱住他的身体,抬手封穴,一切只剩了下意识的反应,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时,我才发现竟抖得那般厉害:“景熠……”
我知道他这会儿提不上气,不可能开口说话,可就是忍不下心里的恐惧:“你……怎么样?”
他只微蹙了眉,面色发白,唇抿成细薄一线,垂眼无声。
这时陆兆元冲进来赶到我身边,满面惊诧:“这是怎——”
余光看见傅鸿雁又靠近过来,我也说不出什么话,暴怒骤起,把景熠交给陆兆元,旋身就朝傅鸿雁攻过去,此时的我一片混乱,只死死的咬着牙,招招要命。
傅鸿雁被我如此猛烈的攻势*得步步后退,却只守不攻,他似乎在急切的说着什么,我却全然听不到,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满心只想着,我要杀了他。
那牧等人随后进了院子之后,周围很快冒出许多人,以合围之势与那些北蒙大汉缠斗起来,我也全当未见。
后来陆兆元与我提起,我起手攻傅鸿雁时已经彻底没了章法,剑意招式全身都是破绽,傅鸿雁若想脱身或杀我绝非难事,但他偏是没有,只是一味闪避,和满面绝望。
我知道陆兆元说得不假,那时候我拼尽全力的在攻,面对一个手无寸铁且并不反击的对手,却一连十几招没有制胜,足以证明我的大失水准。
再失常,傅鸿雁手中到底没有兵刃抵挡,我还是很快有了动手杀人的机会,这个时候,我却听见景熠在叫我:“言言——”
很难以理解的,在那样一个怒极攻心的时刻,在那么多刀剑声之间,我清晰的听到了这个声音。
心里猛的一颤,我回头,此时陆兆元和那娅一起扶着景熠,景熠看着我。
他此时的面色比之方才更加苍白,一手握住刺进肋下的那柄剑,已经痛到弯了身子,却依旧在费力的看我,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是一时再说不出。
不必说出来,我也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我只是不能理解,到这个份上,他为什么。
心里愈发急起来,一掌重重的击在傅鸿雁胸口,由得他向后跌出去的刹那满面震惊,闷声落地后又彻底呆滞。
看来不能理解的,也不仅仅是我。
飞快蹿回景熠身边,我张嘴就是大吼:“你还说话,想死吗!”
那娅被吓得一愣,景熠却勉强扯动一下嘴角,再次垂了眼睛皱眉,呼吸急促。
“熠哥哥!”那娅急得大叫:“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啊!”
“你不要吓我啊……”顿一下,那娅的声音变了调,“你不要死啊……”
“闭嘴!”我怒喝一声,蹲跪在他身边,重又抱住他身子,一手抵在他背上,和陆兆元一起帮他护心,少顷总算让他回过一口气,喘息略缓。
陆兆元看了一眼被我随意丢在地上的暗夜,没说话,面色微变。
“哥!”那娅此时突然又看着我身后神色大变。
陆兆元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也是一凝,见景熠暂安,忙着抽身过去帮忙。
那娅虽然没有动,却也是急得一边一眼的不知所措,又不敢再开口说话,几乎要哭出来。
其实我早听到那牧那边动静不大好,似乎已然折损了不少,傅鸿雁预备人埋伏的时候尚不确认一定能把我支开,所以这群人想必身手不俗,那牧带的那些个孔武之流,勇猛有余,遇到真正的精妙高手,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但我并不回头去看,也丝毫没有去帮忙的打算。
景熠气息暂稳,我腾出手来想帮他处理伤口,与唐桀那次不同,沈霖远在天边,我无人可以求助,一手抓了那剑刃,咬咬牙,终是没有拔出来的勇气,于是只得贴了伤处用力攥紧,另一只手双指夹刃,运力指上猛一翻转,那剑应声而断,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犹豫。
伤处一时有了更多血迹,却已是属于我为怕震动伤口而握紧利刃的手。
那娅看着,张了嘴瞪大眼睛:“你——”
我不理她,解决了长剑之后,我作势要扶景熠起身:“我们走。”
尽管随身预备了一些伤药,但必须有人帮忙,这里也实在不是地方。
景熠的身子骤然僵硬起来,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同意,也知道这样子丢下所有人离开,陆兆元许能无虞,但那牧那些人必然凶多吉少。
但我真的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我甚至想过,他若再开口打乱好不容易稳下的气息,只为说那些江山大局的话,我会不惜弄晕他,然后抱他走。
哪怕他醒来后会怨我恨我,我也在所不惜。
然而景熠却并没有开口,只是用那只同样满是血迹的手,一把抓了我的手腕。
并不很大的力道,因着那异常坚定的态度,让我突然就清澈的痛起来。
我低头看了一会儿,抬眼看他。
在他脸上的,是一种很无奈很悲伤的表情,墨色的眸子里面,满是温柔。
温柔,和无可异议的坚决。
这种无声坚持忽然就没了意义,我也忽然想到,曾经我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仅仅是因为你担负的那些责任,有一些必须去做的事,但并不意味着你必须孤独。
这个时候我觉得,孤独的其实不是他,是我一直在一厢情愿的做一些看似正确的事情,比如要和他在一起,比如要帮他,比如爱他。
而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
眼睛挪开,我看向那娅,声音暗涩:“你……扶好他。”
一直在旁的那娅,尽管不见得明白我与景熠之间的无声拉锯,却也十分清楚我现在带景熠离开的后果,她担心景熠,同样担心她的族人,再糊涂,总也看得出我那断剑一招的实力大大超过他哥哥那些人。
于是此时的那娅忙不迭的点头,小心的扶住景熠,张了张嘴,明智的没有再喊出熠哥哥三个字。
垂眼吸气,我捡了暗夜起身。
看一眼战况,对手着实不少,且大多是朝着那牧等人围攻,俨然除了景熠,那才是他们的目标。
北蒙数人折损过半,余的全都败相尽显,不过是靠着顽强意志勉力支撑,却还在拼死帮着那牧抵挡。
陆兆元那边倒是无忧,看样子已结果了不少人,此时被个看似领头的人和两个帮手缠了个死,一时半刻胜败难分。
不远处,傅鸿雁嘴角带血还偎靠在原地,背叛大概只是一瞬间的事,我不知道他对于一个自己朝夕跟随了多年的人痛下杀手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当他看到景熠在生死之间不忘留他一命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颠覆。
此时的他,既不离开,也不见伸手,恍若无神。
“兆元,”我开口,声音不大,“给我吧。”
陆兆元武功很好,进退都在掌握,闻言急攻几招,抽身后撤几步,回头看我。
那边那领头的见状怔一下,随即一扬手,还在打斗的很快也都停下来,我知道他们要么是觉得胜败已分,不在乎由得我们缓一缓,要么,就是尚未有灭口的命令。
傅鸿雁缓缓的朝我看了一眼,依旧沉默。
我并不理会,只对陆兆元道:“有药么,去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陆兆元稳稳点头,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朝着景熠过去。
我回头,看到那娅紧紧的抱着景熠,低声说着什么,眼泪一颗颗的掉,满面都是担忧关切,景熠微闭了眼,并不答话。
再回身,我话也不说,直接朝那个领头的冲过去,与那日在广阳宫一般,出手便是最厉害的杀招。
那人没料到我的攻势如此急猛,勉强招架之下,企图靠深厚的底子扭转形势,却是始终被我死死压制,无处翻身。
许多强烈翻腾的情感在心里肆虐怒吼,几乎要冲破我的身体,让我在痛极之余,格外清醒,格外狠烈。
一剑穿心,我抽回暗夜,任那人重重倒地。
“倾城逆水,落影。”
随着暗夜上的血滴坠落,我毫无温度的说出自己的身份,目光凛冽:“还有谁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