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与陆兆元熟识数年,深知他的谨慎,此时能在他面上看到这种神态,还是当着景熠的面,着实让我心里一紧,嘴上不说什么,把景熠简单安顿一下,起身跳下车。
一眼望去,守卫的确不少,除了前面的瓦刺官兵,后排还有不少劲装江湖人,看似三两林立的漫不经心,实则是按照精妙阵型分布而居,进退攻守,前后可及。
关卡是临时搭起来的,想来没有太过重视,并无重兵,也无地形优势,面宽纵浅,如果单是那些瓦刺官兵把守,靠我和陆兆元带着那些北蒙侍卫,冲过去的把握能在八成以上,与之前在那座郡王府一般,不过就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但比起那些虚张声势的瓦刺官兵,偏是这些江湖人把一个不小的关卡守得滴水不漏,牢不可破。
我想,这也是陆兆元想要叫我看的。
旁人许看不明白,但在我和陆兆元眼里却再熟悉不过。
那攻守阵型是迎风的,倾城迎风。
我愣了一下才歪头去看陆兆元,他的眼睛盯着前面,并不看我。
“你早就有所怀疑了,”他的声音有些沉,“是不是?”
我沉默着,没有答他,许多迹象和怀疑,早先没有说,现在说出来也于事无补。
“西关宋家,他们出现的时候你并没有多意外,反而不惜得罪劲敌,毁掉声名,”少顷又听见他道,“江湖上有几个人能支使得动宋家出面,我早就该想到这里头的问题。”
我叹口气:“兆元,其实恰恰是宋家的出现,才让我放松了警惕。”
“如今看来,”我皱了眉,“到底是我想错了。”
我对迎风的怀疑起源于早在京城的时候,除了宫里的事,总觉得他们的大举南下不寻常,加上唐桀阑珊的失去联络,更加让人不安,所以我才派了萧漓带人去找,后来在宁武见到萧漓和沈霖的时候,恰好又听到唐桀阑珊平安的消息,那会儿我满脑子都被景熠占满了,尽管觉得还有疑点,也没有去细想,甚至下意识的希望迎风的事只是巧合。
再后来就是傅鸿雁。
他的背叛关系着整件大事的成败,若此事与迎风有关,来埋伏袭击的就该是迎风阁,而不是名声大实力了了的宋家,派的亦非精英,届时我和陆兆元再强也没可能带着那么多人全身而退,他们也就顺利得了逞。
所以我便没有再往这边怀疑,只是诱敌之后选了最保险的路。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傅鸿雁跟了景熠那么多年,朝夕日夜,无论是因着什么原因,一朝面临背叛的时候终究是下不了手,甚至希望挽回,否则以他的能力,能偷袭得手,又怎会错过要害刺中肋下,是他的愧疚和矛盾不允许他得手,甚至*得他要背叛一边,也违抗了另一边。
既然他是被埋下的关键一子,那么给他的命令绝不会是拖延,而是灭口。
的确如他所说,他没想杀景熠,真的没想,他只是希望把景熠拖下来,在郡王府要我从长计议的时候是这样,在驿站刺伤的时候是这样,还有他说给我的那些话,全都是。
所有的这些,也许我并不是想不到,而是骤然面临那样的场面,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景熠是我的弱点,遇到他的事我就会乱,就会糊涂,他一直很清醒,所以不肯留我,偏是我非要赖在他身边,于是如他所料的,有一日,这种弱点终究害了我也害了他。
如今的我没有了缜密计划的时间,错过了召回逆水众人的最佳时机,现在对着这样一个关卡,能用的只有我和陆兆元两个人,我该怎么办。
那牧此时走到我身边,见我一脸凝重,带了点小心道:“如果不能冒险闯过去,东边五里还有一条路,知道的人不多,可以一试。”
我抬眼看他,少顷点头:“好。”
那牧见我如此痛快应下,也是面露释然,忙着回转了去吩咐。
见他走远几步,我转过头去看陆兆元,正色道:“兆元,你听好,无论有什么事,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尽快送马车里那个人平安回京,联络黎原,把人交给他,旁的,你什么都不要管。”
陆兆元闻言神色一沉,没有立时应我。
“无论你想着他是谁,他是,他也不是,”我说得自相矛盾,但知道陆兆元一定听得懂,“你好好的送他回去,你的妻儿都在等你。”
陆兆元目光一凛,到底点了头:“我知道了。”
改道上路,我把那牧和那娅都叫到马车里坐着,他们以为我有话要说,我却许久没发一言,只是依旧靠扶着景熠。
直到外头有了越来越近的追击声,逐渐形成包围之势,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
陆兆元推门急道:“落影?”
我想都没想:“你先去挡一下。”
他点头,纵身离开。
这时景熠身上一动,突然抬头,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我突然抬手点在穴上,立时再动弹言语不得。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我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不错,我早知道逃不脱的,这条路与方才的关卡距离不过五里,便是平日里再少人知道,哪怕那些瓦刺官兵都能忽略掉,迎风阁也绝没可能错过,倾城对于地形判断一向准确又犀利,如果要堵,就不会给任何人逃脱的可能。
我咬唇,别开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而是把他小心的推给了一边的那娅。
“那娅公主,”我看着那娅的眼睛,郑重道,“他的穴位一个时辰就会解,这一个时辰你要好好的抱住他的身子,小心别扯动他伤口。”
停一下我又道:“你喜欢他,就要守好他,不要让他被旁人夺了去,记得了么?”
那娅尽管面上微红,依旧忙不迭的点头,并紧跟着问了一句:“落影姐姐,你也喜欢他的,是吧?”
我淡淡一笑,没有答,而是转过头对那牧道:“外面天塌下来,你都不要离开马车,还有你的那些人,也都不要出去动手,全心守在你们身边,一旦有机会,立刻走!这里离北蒙边境已经不远了,后面的路你们自己识得。”
“倾城逆水,落影,”那牧看着我,道,“我听过你的名号,知道你在中原武林的影响力,但我们北蒙男子岂是贪——”
“行了!”我皱眉打断他,对他满心的没好气,“既然你知道我是谁,就该明白我的能力大大强过你,还有你的那些人,我觉得能过得去的,不需要你们帮忙,我说不行的,你们伸了手不过是多死几个而已,你非要看你的人都死光才甘心?”
“即使如此,也不能丢给你们一两人去抵挡!”那牧不肯妥协,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无名火起,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使得我一把扯住他,力道分毫没有收敛,同时低吼出来:“你以为我愿意救你吗!北蒙太子有什么了不起,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我要救的人是他!”我伸手一指景熠,“还有他的大局!所以你们是不是贪生怕死不需要跟我证明,跟你们的天下去证明!”
“你现在就好好的待在他身边,尽快回你们的国土上去,再把他平安送回大夏朝的地界,”用力压一压心境,我直盯着那牧,“这才是你能帮我,也是帮你自己的,一旦他有任何差池,不用你弟弟,我会先去要你的命。”
几句话的*的那牧再没话说,纵是外头尚未有打斗声起,我也不敢耽搁,没有再去看景熠和那娅,抓起一把之前在驿站捡来的长剑就旋身下了车。
扫一眼四周,已经被围了个严实,怪不得尚未起动静,对方根本就无需担心我们跑掉。
不急着凑过去,我立在车边观望,一番发泄之后,我反而冷静下来。
陆兆元拦在几个要接近过来的人前面,厉声:“听不懂是怎么着!”
那边一个人抱拳:“阁下说是逆水堂旗下,总要拿出信物来给咱们看看。”
我听了轻哼一声,陆兆元做了几年逆水堂主,迎风阁谁还能不认识他,听那边的话说得生疏却不掩客气,就知道早确认了身份的,况且以陆兆元的资历,哪是能随便掏堂内信物给个普通弟子看,那边算准了这个,不过是在敷衍拖延,许暗中早叫人去找领头的请示了。
只不知,守在这边的是迎风哪一堂。
“哪里这么多废话,谁在这领头,叫你们堂主出来!”
就在陆兆元几乎要恼起来的时候,总算有个小跑着往这边来的弟子,近了与方才说话的那个耳语两句,就见那人又是抱拳:“既然果真是逆水堂内,咱们当然不敢为难,自当放行。”
“只是——”那人话锋一转,道,“那马车里的人得留下。”
“这又不要看信物了?”陆兆元右手拿着的剑换到了左手,我知道这就是他耐不住火的征兆,“谁这么大架子,面都不敢露的!你们倒是哪一堂?”
那弟子依旧客套:“此处山高地远,我们堂主不在这边,分堂主——正在会客,也不便露面。”
一句拙劣到可笑的敷衍,却让我听了突然就是一顿。
心里按捺不住的颤了一下,再压不住,我走上前去,说话之前先把手里这柄长剑抽出来,手上一旋,直指到那弟子的咽喉,惹得那边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场面顿时收紧。
“去回,”我的声音淡冷,“就说落影在这里,叫顾绵绵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