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花是我班里的学生。长得很清秀,梳着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笑起来,脸颊上就有深深的酒窝出现。她的父亲死得早,母亲一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日子挺不容易。十岁的平花听话、懂事,学习成绩优异,老师、同学、邻居都喜欢她,谁见了都要拉拉她的小手,摸摸她的长辫子。记得第一次看见小平花的长辫子,我竟惊奇于它的完美无缺,十岁小姑娘长了这样一根长辫子,大概是山里自然之灵气所滋养吧。
新的学期开始了,没看到那根熟悉又亲切的长辫子。小平花没来?什么原因呢?我心里揣测着,平花病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打发几个同学上她家去看。他们跑回来对我说平花没钱交学费,剪掉自己的辫子上街换钱去了,还没回来。我一听顿时呆住了,这怎么可以?那么好的辫子……
晚饭后,估摸平花从街上回来了,我去了她家。我在想,剪辫子只是平花的想法而已,我多么希望仍能看见那根用绿布条扎起的又黑又亮的长辫子!但是,我想错了。孩子们的话是真的,我的希望落空了。一进院门,我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瘦小的身影,看见她完全变了样的发型——齐耳的短发。那根黑亮的长辫子不在了。那根被我抚摸过多次的辫子真不在了!那一刻,我心里觉得很难过。
平花的母亲看见我,忙着招呼我进屋。她告诉我,一大早,平花起来收拾好书包,让妈妈梳好了自己的辫子,将那个洗得发白的花布书包背上肩头,准备去学校报名。可家里没一分钱呀!小平花从母亲无奈的眼神中知道了家里的困境。可她也不愿意让老师和同学们再为她垫交学费。她默默放下书包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兴奋地告诉母亲,她有办法了,邻家的小梅姐剪掉自己的辫子换了一件好看的衣服,她说自己的辫子比小梅的还粗还长,肯定能卖好几十块钱的……
平花的辫子换了四十五元钱!除过自己的学费,她花一元钱从小货摊买了一个绿色的蝴蝶结,平花说等自己的辫子再长长了就扎上。剩下的钱她给了母亲,希望能给家里添补点儿油盐钱。
平花的母亲舍不得那根好辫子,同学们也舍不得,平花自己又怎么能舍得呢?我心里很不好受。我能想得出平花当时是怎样心痛的,那是自己五岁起就留着的辫子!我想得出她母亲拿起剪刀的手那会儿是怎样颤抖的,那是妈妈再忙再累也要精心梳理的辫子!
我细细端详站在身边的小平花,这个惹人爱怜的女孩儿,扑闪着聪慧的大眼睛,似乎又懂事了不少,显得机灵又可爱。
我要走了,平花母亲拿出钱要我把学费带上,我轻轻推开她的手,叮嘱平花明早快来学校上课。
回学校的路上,我走得很慢。自责、后悔,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腾,眼前不时晃动着平花那根光亮的辫子。我默默祈祷小平花的心头应是另一种负荷,不再为学费而发愁;我深深希望小平花的头发经自然日光雨露沐浴,再长出那样一根辫子,那辫子不再被拿去换学费,而是扎起漂亮的蝴蝶结,成为平花肩头一道美丽的风景。
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学生
产假结束,我将刚过百天的女儿带到学校,年近七旬的婆婆随同照看。
到校当天下午,替我带班的老师将我的班交还了我。我明白,从今以后,我要一边教好我的学生,一边抚育嗷嗷待哺的女儿。
有一段时间没和曾经朝夕相处的学生见面了,上课铃响后,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教室,几十双熟悉的眼眸写满亲热与问候。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冲撞着我的每根神经。我的学生们用他们的眼睛告诉我,他们在等我回来。
下课了,快步回到宿舍,急忙擦去手上的粉笔末,从婆婆怀里接过饿得要吃奶的孩子。不会说话的女儿用她的“哇哇”声提醒我,她需要我。
刚带女儿到学校,也许是不适应新的环境,她特爱哭闹,晚上睡觉也不踏实。婆婆总是尽最大的努力,好让我安心上课,但有时也拿她没办法。我晚上几次醒来照顾女儿,早起上课,总感觉精力不够,有时想凑合凑合,让学生自学算了,但看到他们渴望的眼神,重新振作起精神,和学生们一起探讨交流。过了一段时间,女儿适应了环境,生活有了规律,我轻松多了,把更多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教学工作中。
作为女人,只有经历了怀孕的艰辛,分娩的阵痛,才能体会当母亲的难处和伟大。有了女儿,我更深地理解了母亲,也有了更深的体会:对学生的爱。从教几年来,我感觉自己是爱学生的,并始终把“爱”字作为联系学生的纽带,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爱我的学生。每每走进课堂,我的内心便涌动着一股爱的潮流——师爱母爱兼有的。那一双双聪慧的眼睛,会让我从心底滋生出柔情和爱意,我知道,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都是含辛茹苦的父母的希望,我有权利爱自己的女儿,将心血倾注在女儿身上,更有责任爱自己的学生,将心血倾注在他们身上。
我,一个普通又平凡的乡村教师,常常被自己的学生点燃,我将用良心、善心、真心教育他们;我,一个普通又平凡的母亲,时时被自己的女儿打动,我会用细心、耐心,精心养育她。
黄昏河边
很多次,当夕阳的余晖斜映在小河边时,我也正好在河边。没有人陪着我,我的周围是轻浅的水声和鸟叫虫鸣。偶尔有人的喊叫声从小街那边传来,我不有意去听人们在大声说着什么。这时候,我只专注于自己静静坐在河边的感受。或许,我的手里还捏着一本学生的练习册,那是我刚从教室里出来时随手带上的,有那么一小会儿,我会翻开练习册看看,看到学生做习题时表现出的好和坏,我会默默记下来,在课堂上再找机会说给他们听。有时候,我的手里只有一根随地捡拾的小木棍,我用它搅动着面前慢慢流动着的河水,它们不急不躁,缓缓流去,我再搅动,水还是不急不躁。这个时候,我就会想想自己有些时候的急躁,那些莫名的火气不知从何而来,搅扰着心绪,想着想着,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小木棍一下一下划起水波,轻微的弧线荡漾着,我感觉到了黄昏的魅力,它竟然能让河边的人安静下来,能让逐渐安静下来的人感受河流和山脉自然原始的美。后来,黄昏时分,我更多次从学校出来,漫步到河边,看水的流势,听水的声音,也看远山静默。仔细辨别从树林深处吹过来的风声怎样传递着季节的讯息和大自然的神妙。
浓了淡了是中秋
中秋前夕,去看二叔。每次见到二叔,看他拄着双拐走来走去,总是不能释怀。想起七年前的那场车祸,我内心不止一次假设过:假设没有那次事故;假设二叔的脑部没有受损而只是些微受伤;假设那生命当时完全沉没……整整七年了,离开病床后,二叔就是这般拄着双拐开始了他的余生。离开了土地,离开了曾有的生活,二叔暴躁,易怒,无奈,末了,他只有认命和接受。看着二叔的笑脸,恍惚中,脑海瞬间闪过成毅叔方正俊朗的脸庞。成毅叔,他在2012年的早春已被一场更残忍的车祸带往另一世界……二叔,纵然是拄着拐杖,确还在这人世。活在这世间,身边的人,还能看着他吃,他喝,他说,他笑,他生气,我们还能在想见时见到他。二叔,那就好好在着吧,不至于想起你时除了遗憾,还有那么多的伤痛和泪水。
中秋一大早,我们在赶往老家的路上,要去参加一个侄女的婚礼。愈近山间,秋色愈浓。寂静的山间公路两边,浓密的草木在秋日的晴天里将色彩明亮到了最美的状态。高的矮的植物,红的绿的黄的色彩,衬着黄土地的颜色,衬着山崖的青灰色,有一种水彩画的美感。那一切也衬托着偶尔飞过的鸟雀,衬托着手机里流淌的琴声。停了车,在路边稍事逗留,那山那树那河,因为熟悉,所以亲切,因为亲切,所以感觉到了它们浓妆淡抹的相宜,寻常朴素的美丽。
中午回到家,家人邻居亲戚那么多,很多孩子在院子里跑动。灶屋里热气腾腾,大笼屉里点着红点点的蒸馍,大盆里色彩好看的凉菜,大锅里炖的鸡肉牛肉鱼肉,香气缭绕。院子里人声喧闹,饭菜飘香。很长时间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猛然一相遇,那气息竟然由熟络变得不够真切了。哦,那些过往的时光里,我的童年我的少年,就在这样的院子里,相伴过很多这样的场景。因为远去,所以怀念,因为怀念,所以珍惜,我和亲人们一起说笑,吃喝,相伴度过这并不常有的时光。
夜色很浓了,月亮像是从云层里挤出来的。没人说起要“献”月亮,但我在心里一直记挂着要“献”的。我招呼几个侄子侄女一起去到院子里摆放供品,他们看电视的、玩游戏的,竟然对我的提议不感兴趣。我想起婆婆在世时,那么认真那么隆重地“献”月亮,那时,我常在一旁看着她将所有东西摆放有序,还烧香、奠酒、磕头……我搬了小方桌在院子里,将月饼水果等“献”上,一个人站着,抬头望月。夜晚和月亮都是安静的。不是常常仰望夜空,不是常常想起月亮,那么,这一次,就想想属于月宫的那个美丽的故事吧。
生命的感动
晴好的周末,带女儿出去溜达。在小区门口看到一老头儿摆了很多鱼在卖,是养在玻璃缸里的各色小金鱼。已经有不少人围看在那儿,三岁的女儿很感兴趣,拽着我的手使劲朝那摊前挤。卖鱼的老人耐心地向人们介绍着这些小鱼的喂养方法,看来生意还不错,不断有人买了小鱼离去。女儿嚷嚷着也要,我们挑了两条红色的小鱼,另带一个小鱼缸,付钱离开。
小心翼翼将两条小鱼端回家。放哪儿呢?这么灵气的小东西,装在这么一个晶莹剔透的器皿内,生怕将它们怎么了!最后选定放在餐桌上,女儿踩了小塑料凳子就可以看到。
没想到,这两个小生命竟让我多操了一份心,每天早起晚睡都得看看它们怎么样了。买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啊,仅仅是为了满足女儿。
照卖鱼老人的吩咐,定时定量给它们一点鱼食外,我偶然会给鱼缸里撒进一两粒米饭,女儿也会冷不丁放进她正吃的面包渣。两个小家伙感觉到了,猛一“惊”,继而便同时将嘴伸向食物,一碰,又逃走了,似乎有所警戒。我拉着女儿走开了。待回头再去看它们时,放进去的东西已不见了。过了两天,鱼缸里的水不够清澈,有些浑浊了,便急忙给它们换水,并将缸内的小石子冲洗干净,这时的小鱼惊慌极了,在小小的缸内四处乱窜。我的大手随时都触及它们的身体,滑腻,灵巧。想抓起它们仔细瞧瞧,想想还是算了,感觉它们经不起我的捉拿。
过了好几天,给它们换完水看它们依然在水里灵气十足地游动,不由感叹,这小家伙还真能活!深夜,当我趿着拖鞋从餐桌旁经过,会听到小鱼在缸内因受到惊扰急速游动身体溅起水花的拨剌声,便不由将脚步放轻再放轻……上班离开,下班进门,一定要伸头看看它们,已成一种习惯。女儿更是将小鱼当成她的玩伴了,只要在家,便踩了小凳子爬在桌前看,刚一开始她的小手会伸到鱼缸里面去,我说不能放进去的,要不然小鱼会死的。她眨巴着小眼睛看我,后来再没有类似的情况了。女儿是喜欢小鱼的,真害怕它们死了,要不然,她不会那么听话的。
转眼几个月过去,冬天来了,真担心小鱼熬不过这个季节,还好,它们每天依然快活地游动着。这么两个小小的生命,不经意间已成为我生活中的一种牵挂。听,它们追逐嬉戏,水花的拨剌声又熟悉而亲切地响在耳畔……
曾经养过很多次花,最终都以自己不善料理,相继枯死而作罢。每当进到别人家里,看到那些正芬芳着的盆花,不免要感叹一番。前段时间,朋友端来两小盆绿萝,刚移栽的,不算茂盛,枝叶却绿得可爱。朋友说挺好活的,常浇水,有干叶子剪掉就行。
有缘就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养花经历,我冲朋友说。你还是谦虚些吧。她自顾说着,两手托着花盆在房间走来走去。我知道她在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放置。我们之间总是这样,我常常是弱不禁风的倾诉者,而她却把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转了几圈后,她把花盆放在书柜上对我说:“看,这么一点绿都使你的书房有灵气了,你好好养着!真挺好活的啊。”看样子,我是得下功夫将它们养活了,养活了养好了,朋友会说这还差不多。听她说这话我的感觉会很好。
我每天提醒自己给绿萝浇水,它们小小的叶片一天天发生着变化,不几天,柔嫩的枝条竟然顺着柜壁弯垂下来了,叶子水灵灵的。书房这一片小天地充盈着绿萝带来的生机。看着它们,我也有了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唯愿它们如朋友说的挺好活的,能更茂盛一些。刚想着该打电话告诉朋友绿萝在新家一切如意时,她倒先跑来了,手里又端了一小盆花。你是要把我培养成养花专家不成?我可没那份耐心。没容得她说话,我抢先了。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绿萝的表现还可以吧,想它们应该知足,你是能感动它的。朋友盯着绿萝嫩绿的枝叶满脸得意,甚至忘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我接过花盆,娇嫩欲滴的一株小玻璃翠似乎正出神地瞅着我呢!这能养活吗?我发出疑问。她接过花盆,放在窗台上,冬日有些慵懒的阳光那会儿刚好照射着窗子,玻璃翠往那一放,虽然只是那么一小株,却让那扇窗户光彩熠熠,那几缕阳光也显得格外动人了。
和朋友相拥站在窗前,突然觉得这个冬日的午后是如此静谧温馨。原来好心情这么容易拥有,几片有生命的颜色,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就够了。
朋友笑着说,养花要像对待朋友一样,不能每天折腾她,也不能将她遗忘得太久。望着朋友的笑脸,再望望那花,我一时竟觉得自己很久以来本是渴望养花的。
追忆和祝福
1994年7月,我考取了固原民族师范学校。9月,我由一名乡村中学生变成了一名师范生。
我学习生涯中的很多个第一次,就从师范生活开始,就是固原民族师范给予的。
九月的师范校园,秋日的丰硕还正演绎。天高云淡,石径小路,草绿花红,新的学习生活在这里开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第一次,仰望“固原民族师范”几个大字;
第一次,感受教室是楼房,宿舍是楼房的生活;
第一次,享受学校每月发给我们的四十二元伙食补助。
第一次,听杨素平老师声情并茂讲红楼;
第一次,听王育红老师幽默风趣话几何;
第一次,听薛茹慧老师纯正甜美的普通话。
刚从之前忙于应付考试的学习生活中解放出来,以一种轻松、新鲜和上进的心态接受这些博学敬业的老师们授课,真是如啜甘霖啊!
第一次,听王红老师高亢的美声唱法;
第一次,欣赏赵文信老师的手指在琴键上行云流水;
第一次,欣赏甘永蟾老师刚柔相济的舞姿。
从小学到中学毕业,我所在的农村学校基本没有开设过音体美课程,视觉听觉一下子拥有了盛宴。我,包括来自乡村学校的我的同学们,惊异叹服欣喜涌满心间,那时,我们真正感受到了知识的力量,艺术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