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还时常坐车经过三营,经过须弥,回老家去,顺便也看看学校。三营街道经过修整,路面平坦,店铺整齐,街道两边的路灯也焕然一新。须弥山新修建了博物馆,即使是在更显荒凉的冬日,山上也有不少的游客。李俊小学我当年的学生早已毕业,有的继续学业,有的走上社会,有几个至今还跟我保持着联系。那些同事有的也已调离,新增了许多陌生而年轻的面孔,不过,走进校园,似乎能嗅出曾经的气息,亲切的感觉依旧。
现场和记忆
高考分数出来后,几家欢喜几家愁!
谁家有孩子参加高考,亲朋好友们就特别关心,电话询问着结果,对考得好的表示热烈祝贺,从电话里能感觉到对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喜悦。对考得差的,只能是安慰了,甚至接下来的言语也变得小心翼翼。
早上上班经过一中校门,那么早,却有那么多人挤在那里,这是预料之中的,因为每年都是如此。很多家长和学生挤着看张贴在校门口的红榜。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人群稍远处打手机,衣服旧旧的,脸色是长期户外劳作的那种黝黑,而那一刻,那张脸却是布满笑意的,他一定是向电话另一端的人报告着好消息,儿子或者女儿考了好成绩!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就是希望,就是福音!
到办公室,大家谈论的话题依然和高考有关:谁谁考了文科第一名,理科第一名,谁家的娃娃真攒劲,谁家的孩子复读一年没效果,哪个学校成绩排名在前,哪位老师带毕业班有经验,考试就是考家长考老师等……
不禁想到十多年前自己的中考。那时初中三年读完考中专学校,顺利录取读几年毕业后就能有份稳定的工作。初三毕业应考,我以三分之差被隔到录取线之外,失望至极。我异常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考试分数出来那天,我和同学到距家十里远的学校去看成绩。去时我们一路小跑。因为考完后感觉还不错,想着应该能考取。而返回时全然相反,我们几个没考上的垂头丧气,几乎没有回家的勇气。回到家里,天色暗下来了,我坐在门前发呆,想着怎么给母亲汇报。而那阵子,我的母亲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能想来她的心里一定很着急,她割了大半天粮食,拖着疲乏的身子,却还要急着快点走路。想着只差三分的考试成绩,想着母亲知道后的失望,我心里愈加难受。大门咯吱一声,听到母亲的脚步声,我有些迟钝地站起身,话没说出口,眼泪先下来了……母亲自然明白,她没说什么,转身收拾做饭。我的母亲本来不善言辞,但那天饭后,她给我说了很多,我在黑暗中一边听着母亲说话,一边默默流泪。我不知道,属于那个年纪的忧伤和无望是不是就是考试失利。那夜,我是被一望无际的忧伤和无望包裹着的。母亲沉重的叹息在她认为我熟睡之后响起。其实,我根本就没入睡。我怎么睡得着呢?我在责怪自己的同时,深深为母亲感到心酸。复读一年再考,我勉强上线,被录取到固原民族师范学校。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只说上师范好,当老师好,工资有保障,还有两个假期……
现在每年六月高考的那几天,总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愫在心里。我默默为那些经过几年奋战的考生祝福着,也为那些付出辛勤劳动的老师祝福着,更为那些盼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祝福着。
高考结束,你如果留心,就能发现街头巷尾会多出一些学生。那些涌现出的青春面孔,衣着时尚,三三两两或是更多,说着笑着走过,也有独行的,满腹心事的样子。想起平日里他们总是匆匆而过,清一色的校服遮住了青春的身体,背负着老师家人的希望,步履总是和匆忙相伴,心情总是和紧张相伴,甚至于一些神情总是和冷漠相伴,和麻木相伴。每当看到这一切,我的内心也同时被一种悲哀牵动。而考过之后,好也罢,差也罢,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几年的包袱暂时卸掉了,彻底放松了。结果会是多种多样的。考了理想的成绩,家人老师孩子皆大欢喜。没考好的,孩子失望,家人无奈。总之,看到高考的学生,大多数经历过考试的人都会给予他们同情,还有慨叹!“榜上无名,脚下有路”,这是安慰落榜考生的话,可脚下的路在哪里呢?也许身为落榜生,当时真是不知何去何从。
一年一度高考时,那特别的几天,在我们每个经历过考试的人心中都会激起一层波澜。
视听
母婴
那个脱离母体的小生命被助产士小心翼翼抱着走出产房,更准确些说,是双手轻轻托着的,就像托着一件无比珍稀的东西那么小心地走着。
此刻,走廊里没有几个人,托着婴孩的助产士走得专注又从容。许是职业习惯,许是因为一个新生命,看去,整个她显得恬静极了。可能她每天都会以这样的方式迎接一个又一个新生儿,不知道她内心怎么思量这些新生命,应该是惊叹,呵护,疼爱和祈祷吧,要不怎么会是那么小心和恬静啊。初来乍到的生命,娇小,柔弱,神秘,敏感,好奇,也只有这样的小心和恬静才适合他们,才可以伴着他们。
外面,早晨的阳光正好,透过走廊两边的窗玻璃照进来,亮亮的。淡绿色的廊壁,助产士绿色的工作服,洁白的护士鞋,婴儿粉红色的被子,这些色彩,在晴天里阳光的亮色中充满着新鲜和暖意,让人感到亲切。眼瞅着那个小小的生命正在一步一步靠近我们,等候的焦急悄然而去,随之而来的是充满全身心的巨大的安慰与幸福。
婴儿被托着轻轻走过去了。
婴儿被抱去洗澡。
产妇被推回病房。
经历分娩后的朋友疼痛还未完全退却,额际细密的汗水仍在不断渗出,面色疲惫,平日习惯披着的长发此时完全被装进了卫生帽,加之脸部的浮肿,猛然看去,她显得有些不真实。可仔细打量,半眯着眼的她是多么安然啊,甚至于连额头渗出的汗滴都那么安然。感觉到我们在身旁,她睁开了眼,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那眼神里分明有着做了母亲的满足和骄傲。
当婴儿被再次轻轻抱回来,放回朋友床边的小床上时,几乎是放下的瞬间,嘹亮的啼哭就开始了。这一哭,我们都被惊着了似的。几个人都怔住了,互相看着,一时竟然没人抱起那个小小的有着呼吸和温热的,并且正在啼哭着的身体。
小家伙就这么无所顾忌地哭起了。
小家伙的声音足够响亮。响亮里不带有任何杂质。
脱离母体的那一刻,他已经用哭声向人世宣布过自己的到来。这一刻的哭泣,又是什么呢?
似乎同时,我们几个做出了伸手要抱婴儿的姿势,却又都停下了。都明白自己没有准备好,没有足够的小心和平静啊。
朋友看着我们,微微笑了笑说,我看看。
朋友挣扎着侧过身子,伸头望向婴儿,随即又伸手去轻轻摩挲着宝宝的额头。小小的额头,布满褶皱,那是新生儿从母体带出的。朋友的手就那么摩挲着,不,是母亲的手,此刻,这已经是一双母亲的手了,抚摸,一下,又一下,婴儿竟然停止了哭声。
我们又一怔。朋友扭头冲我们微微笑了笑,继续抚摸着,而婴儿,继续安静。
这生命最初的哭声啊,纯粹得让人不能明确它的力量:弱小还是强大?安静的空间,突然间就被其充斥,而母亲轻轻的抚摸,又使其很快消失。
小媳妇
又一次发现小媳妇真好看。月白色布帽将头发收拾进去了,前额露出的几绺发丝又黑又亮,皮肤粉白粉白,小鼻子小嘴,乖乖巧巧,给人俨然一个大女孩的感觉。
分娩带给她的疼痛已消失。许是做了妈妈的缘故,她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和善与恬静。身边的宝宝出生已经一周了,正躺在绵软暖和的襁褓里,小眼睛努力睁呀睁的。他们母子今天就可以出院回去了。做了爸爸的小伙子出出进进忙着收拾东西。
还记得小媳妇一周前刚住进来的情景。小女婿陪着,从离医院不远的工地上来。虽然是两个大孩子,但一看就知道是做了充分准备的,年轻的准爸爸拎了几大包吃的用的进来,看见人就咧嘴笑上了。小媳妇蜷缩着腰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脸色泛黄,额头的汗珠密集着。她一会儿弯下腰去,一会儿又努力站直身体,两手紧紧抓着床头。
一边安慰着她,一边为她担心着。
看起来阵痛间隔越来越短了,小媳妇终于忍受不了,一声大了一声地喊起来。小女婿还是一脸憨笑靠在门边。我们也只有瞧瞧他,才能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小媳妇终于被医生领进产房去了。小女婿也匆匆跟了去。病房里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
等再看见小媳妇,已经是第二天了。她斜躺着,身旁的婴儿床上睡着她的宝宝,是个健康漂亮的男婴。小媳妇看着宝贝,有时会把他抱在怀里,动作不是很熟练,但看着绝对是个小妈妈。
没了疼痛的感觉,没了痛苦的表情,隆起的肚子也平坦了。收拾利索的小媳妇下地走动。才发现,多么俊秀的一个她。特别是那皮肤,没有因为妊娠而留下什么斑点锈迹,显得光滑,白里透粉的洁净。
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细声细气。是催小女婿问医生什么时候出院。小女婿一脸笑,自顾说着不着急,慢慢回。小媳妇就将眼瞪上了,但仍是细声细气:快去问,顺产的,大人孩子都好好的,住医院浪费钱,赶紧回,回去踏实。小女婿就一边笑着,一边快快出去了。
闲聊,知道她是外地人,在工地打工时认识了现在的对象。两人都是初中毕业就离家打工,彼此说得来,生活中互相照应,就产生了一段美好的恋情。双方家里不大同意他们在一起,但最后两人还是结婚了。婚后父母们都希望两人回男方家里,好安安稳稳过日子,两人不同意,依然在外打工。她还告诉我,等孩子满月后,就领回老家留给婆婆看,他们两个要赶快回工地上班,赶快赚钱,这样就可以在城里买上房子,孩子长大了就可以在城里上幼儿园,上小学,再上中学,考大学。她说得一脸微笑,一脸幸福。
她还说,真不应该啊,以前真该好好念书,我们两个同岁,都十九岁,我还比他大两个月,你不看他那傻样,唉,没念成书,就只好打工,我的儿子将来可不能再学我们喽。
我笑了,她也笑,咯咯咯的,声音蛮好听。
隐遁
我一个人站在楼道里。
灯光下,一切都显得比较昏暗。脚步声就是这时响起来的。我侧头望过去,从远处看到有人慌然跑进楼道,好像还抱着什么。到近处,看清是一个大个子男人,抱了用被子裹着的一个人。男人呼吸急促,能听出上气不接下气的危急。跑到离我不远处,他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就摔倒了。我正准备过去看看究竟,护士值班室的门开了,一个瘦小的护士匆匆跑到男人跟前。她嘴里喊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男人紧张得语无伦次,半天一句话没说完整。护士急忙拽起了男人,两人又抬起男人刚才抱着的人,我这才看清是一个孕妇,肚子大得出奇,没有乱动,也没有哭叫。我一下紧张起来,紧张得有些眩晕。这时候,孕妇应该是大哭大叫,乱撕乱动才正常。也许是折腾久了,累了?她怎么能那么安静呢?睡着的样子。只听护士喊着快,快!两个人就抬了孕妇跑到楼道另一端去了。
那里,有产房,还有值班的医生。
望着深深的楼道,我数着自己的心跳。
楼道那一头悄无声息。
等到心跳慢慢平静,我将目光收回,却看见了一只大黑猫。这只猫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窜进来的,我没有注意到。
我感觉自己的双腿抖得比前一次更厉害。
这只肥胖的、毛色在并不明亮的灯下泛光的黑猫正在嗅食水泥地上一摊黑乎乎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是一摊什么东西,引来了这只猫。
凝滞的污水?漏洒的什么汁液?
那这摊东西又是什么时候有的?在那短暂的骚动之前,我游离的目光看到的是清冷而干净的楼道水泥地,并没有其他东西。
凑近了看,才看清那是一摊血迹。一摊基本凝固的血迹。黑黑的暗影般的血迹。
黑猫没有因为我的凑近而受到打扰,它继续专心嗅闻着。
盯着黑猫舔食着发黑的血迹,我突然感到深深的恐惧,那平静着的孕妇莫非?
回到病房,蜷缩在被子里,我眼前一直是孕妇大大的肚子,男人趔趄的身影,还有肥大的黑猫,凝固成黑色的血迹……
夜已很深,我依然无法睡去。
更深一些的夜,我听见楼道那边传来一个男人如牛的哭嚎。
天亮了,站在夜里站过的地方,我没看见那摊血迹,水泥地面被拖洗得干干净净。那只大黑猫也不知隐遁在何处。
在乡村学校
课桌上的小油灯
晚自习时间,教室里没有电灯,光线昏暗,已经看不清书本上的字了。我问过学校了,说是因为电费高,只给中学教室里供电,小学住校的那些学生晚自习照明问题自己解决。昨晚我思忖了好长时间,也没想出个具体办法。当我心烦意乱地走出教室又走进教室那么一会儿时间,几乎每个学生面前都有了灯光。本来,我想要说些话的,但什么也没说。学生们静静地看书写字,我轻轻地在教室里转着,细细端详着那些小油灯。记忆中,灯盏已是很遥远的事了,我没想起要学生用灯盏来照明。
那些小油灯小巧玲珑,各具特色。灯身子大多用空的墨水瓶或小药瓶做成,里面灌上煤油,用废旧了的笔筒或柔软的铁皮卷成筒做灯芯,棉花搓成捻子装在灯芯里,小油灯就这样做成了,点燃灯捻,小豆花样的灯光就闪闪烁烁,照着书本,照着那些幼嫩的面孔。能看出有的学生还把灯盏认真装扮了一番:在整个灯盏外面卷了一个纸筒,四围裁开了小小的方格,许是“窗户吧”,这样一来,那盏小小的灯就好像住进了圆柱形的露天房子。那“房子”的作用可能是防风吹灭或遮挡油烟吧。慢慢走着,看着,想着,我想到了《小橘灯》,那是小姑娘亲手做的,灯光是橘黄色的,那么温暖,象征光明和团圆……这课桌上的一盏盏小油灯,是学生们自己做的,他们要用它来照明学习,它们象征什么呢?我心底有了一种感动。山里孩子生活条件比较差,上学也不容易,有的从家到学校要跑很远的路。但这些孩子却有着强烈的求知欲,他们每天都早早来到教室,夏天还好,冬天就不好受了。简陋的教室,破旧的桌凳,小小的油灯,伴着他们安安静静地看书学习。我的眼睛微微发酸,孩子们在点亮这些灯盏时,已将自己或多或少的希望一并点亮了,也许还有更多的奢望……那小油灯象征啥呢?就象征山里孩子内心那片光明吧!
课桌上那些小油灯并不明亮的光束照着一张张憨厚可爱的脸庞,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看我的学生们。清了清嗓子,我大声说:“同学们,你们做的小油灯很实用,有了它,你们就能好好上自习课了。我也想要一盏小灯,跟大家一起上晚自习。谁来做一个呢……”有同学站了起来,有同学举起了手,有同学端起了自己的灯……我笑着示意同学们都坐好,说明天给讲桌上放一个就行了。
走出教室,一股风迎面吹来。一仰头,就看见了冬天厚实的夜空,繁星点点。我没觉得冷。回头看去,隔着窗户,那些小油灯一闪一闪的。
永远的辫子
记忆深处,珍藏着一条辫子。这辫子乌黑油亮、光洁匀称。梳着辫子的小姑娘叫平花。每每忆起小平花,每每怀念她的长辫子,心里便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