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则报道,我陷入沉思。我所看到的这些村寨,都在公路旁边或附近,他们古旧的生活中或多或少渗入着现代化的东西,而那些更偏远、更闭塞的村寨呢?比如曼邦三队,它的存在,到底该赋予怎样一种意义呢?那些村民何时才能走出大山,沐浴现代文明之风呢?
从云南回来的好多个日子,那些大山深处的村寨比其他风光秀美的景点更深刻地留存于我的记忆之中。如果有机会,还想走进那些村寨,深入那些村民的生活,好好了解那些少数民族。
芬芳的家园
四月的彭阳,空气潮湿而温润,初升的太阳被丝丝缕缕的云彩间或遮掩,迎着清风,面前便弥散了花草的香味儿。
行走在彭阳的山道,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层层绿油油的梯田。那一片片的绿,是冬麦。刚刚过去的冬天很冷,有比往年多的雪。麦子很有耐心地等待春暖,终于变成了这些绿。还有那一株,或几棵,或一小片,或一片连着一片的杏树和桃树。山桃的花期已近尾声,那渐逝的桃红留给人的是美好的记忆。而那些恣意怒放的粉白或纯白的杏花,正抓紧时光摇曳多姿!远望,看那些田地,看那些已长起的桃丛杏林,看那些沙棘柠条……我不能不感叹,因为曾多次耳闻过这里昔日的荒凉和干涸。还看到了那些勤劳的农人,正在近处或远处栽种着一棵棵树木,那一个个精心挖整的树坑,那一根根不起眼的却用心用情再用塑料膜包裹了的树苗,满怀期待地被一双双同样满怀期待的手栽进了树坑,培好了土,浇足了水。
没有更多时间滞留,却有很多理由停步。
靠着山坡的人家住得真好。那两孔窑洞古朴庄重而又充盈温馨。我老家的院子里没有这样的窑洞。土地离我不遥远,我能亲切地感知一切与土地与草木与庄稼相关的事物,也经常因此感动着,就像今天一样,开花的树木让我又一次体会生命的伟大。今天的感动,却不是些许。那棵粗壮的杏树,一树繁花,一树芳香……那些较小的桃树杏树,也是一派青春洋溢的美……在农家小院,她们存在的姿态,是一种生命对另一种生命的重托。倚身于开满花的树,我竟觉得自己也美了一些,开心地大笑。
门口一棵树下拴着一只样子乖巧的小黄狗,冲我们小声叫了两下再不出声了,它也是被这院前屋后的花香草绿给感染了,可不是,连它身旁的树木也开满了花。
喝茶聊天,热情的大哥大嫂还留我们吃了饭,离开时主人又陪着我们走了一段。村子密集的人家离他家远了些,站在村头,我们依然能感到春天村庄醉人的气息,因为那些房前屋后愉快劳作的人们,因为那些繁花满枝的树,因为那些盈盈的绿,因为那些轻绕的炊烟,因为那些追逐嬉闹的孩童……那些身影,那些气息,与身边的这片天地是如此谐和。劳动着的人们是充实的,是愉悦的,他们的脚步一定是坚定的,眼神也一定是从容淡定的,奔跑着的孩子是轻松快乐的,广阔芬芳的家园让他们少去了很多烦躁。
还去了别的地方,依然是春天的绿,依然是花草的香,依然是辛勤劳作的人。空气中也依然是浓浓的芬芳的春天的味儿。
不仅仅是感叹,感动,还有更多的敬意在里面。
就有人扯开了嗓门儿吼——杏花开了,桃花红了……
就有人聚精会神于自己手中的镜头……
也有人站着静神凝思……
这些,是想记录彭阳这个春天的信息吗?
这些,是想诉说彭阳这个季节的故事吗?
这些,是想让家园的芬芳更永久些吗?
四月,到彭阳去,看花看草,感觉浓烈、醇厚的春的气息;四月,到彭阳去,看山看水,感受彭阳人追赶春天的脚步……
冬日哨马营
一进入被两边山坡所夹裹着的河谷地带,从开着的车窗明显能感觉先时阴冷的风陡然舒缓柔和了。路是被许多车辙碾踏出来的砂石路,并不是很难走。
一切都像慢了下来。
太阳从云层里偶尔露了露脸,那山坡便泼洒了亮亮的阳光,一会儿又不见了。
沿着砂石路走了很久,看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平台,靠着路边立有一块长方形的石碑,想来应该是我们所寻着的地方了。
果然是。青黑色的石碑上显示的字样是:哨马营震柳。
哨马营,一个村名。属于海原县西安镇。听听这名儿,看看这几个字,回望的思绪里,就翻滚了岁月的烟云,兵马屯守的景象徐徐铺开……
只可惜,明代的城池西安州古城被永远记写为历史,属于这方土地的故事,包括曾经的哨马营,于我,太久远。
那就来感受眼前的所有。
抬头望去,河道里有几棵大柳树。走近细看,眼前的一棵古柳,硕大的树身,下部裂开的树体,黑梭梭的枯枝密集着,缠绕着。世间事物多有奇迹,这棵生长于哨马营村几百年的老柳树,经历过1920年的海原大地震。地震断裂带刚好从树中间穿过,把两人合抱才可抱住的树体震裂成两半。90年前的那场自然浩劫,老柳树亲眼目睹,亲身体验。90年过去了,它还挺立在这里,春夏是绿茵团簇的风景,冬日,一派阅尽沧桑之美。四季轮回,从柔枝曼舞到躯干茁壮,从繁密茂盛到威严壮美。一天,一月,一年,十年,百年,几百年,柳树体验着存在的快感和艰难,生命的强音在内里惊涛拍岸,灵魂的丰富成就一圈圈年轮,它,长成了这般模样,站成了一种精神。
其他几棵古柳也是一派沧桑妆容,冬日的静默中,它们各自呈现着天地间大物的从容和庄严。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挺立着的古柳,多少个柳絮飘飞的春日,多少个落叶哗然的秋天,春华秋实,它在这里,护佑着村庄,而村庄,却先它离开了。
那些曾经有生命存在过的院落,了无声息,房子在主人离开时都拆掉了,他们拿走了在新居还能继续用得上的砖瓦和木料,只剩下了土坯框架,悄静着;墙角堆积的黄土是一日日多起来的,悄静着;老墙头的苔痕,悄静着;垒砌的鸡窝牛槽,悄静着;墙角用来挂农具的铁钩,悄静着……
废弃的院落,长满芨芨草,这类茂密丛生的植物,夏天的绿意没有留下一点点,此时呈现的黄白色,给予视觉一种冬日荒芜里的轻盈和飘飞之感。双手抚过草尖,有干枯的草末飞落。
离开的乡人,如今在异地重又散落在生活的各个角落,他们内心永远藏着一个故乡一个家,怀揣着故土的气息,努力打拼着日子。搬走,意味着离开,追寻更适合他们生活的处所和方式,搬走,不是遗忘,也许,他们当中很多人双脚再也迈不回往昔的路道,迈不回曾经的院落,但谁又能从心底抹去那一缕魂牵梦绕的乡音?
在阴面山坡平缓处,有一家独处的院落,曾经围着院落的土坯墙也是残败零乱了。一截墙面上有赫然入眼的红色印痕,走近了看,那是用红色颜料写就的三个字:马红宝。这个男性化的名字,我们无以猜出它是属于男主人还是出生在院子里的贪玩的男孩子,抑或是别人。当一家人装好粮食衣物,收拾农具厨具,拉羊牵马,终究要搬离时,不知是谁会写字的手留下了这一个名字,它在残断的墙面上注定不会存留多久,但还是向能看见它的人们传递出一个信息,有一个叫马红宝的人,曾在村子里生活过,留下了足迹,留下了喜怒哀乐。
当阳光缓缓滑过山坡,山的阴影,树的阴影,废弃的院落的阴影,一切都凝重起来。没有风吹过河道,没有树叶的哗哗声,没有牛羊的叫声,没有孩子的哭啼,没有炊烟缭绕屋顶。
只有荒野里的寂静。
又一次环望,苍凉、辽阔、静寂,引领目光的东西瞬间就变成了荒野里的这些感受。
河道里,竟然有一小潭水,真让人惊喜。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圈围起来,留着一面出口,潭里的水满起来时,就顺着出口慢慢流出,渗入干涸的河道。水,并不见多,等我们用木棍慢慢拨开堵在出水处的石块,还有散乱漂浮在水面的枯黄的柳叶,水流一下变得流畅。流了一会儿,被我们搅动的水遂又清澈得很了。其实,那水流是不动声色的,那地下水是潜滋暗长的,像正在破土而出的幼芽,使劲儿顶出来,却是悄无声息。不仔细看,是看不到水的流出,也听不到水流声的。那一点点看不见的泉眼,流出了细小无声的清水。这静言无声的泉水,养活过村里几辈人,滋润过农人干渴的心灵,洗濯过农人被土地浸染过的手脚,浇灌过庄稼菜地,而生长在河道里的那几棵古柳,于危难中留得生命,活过几百年,还挺立着。想来,小泉水不断渗入,为柳树深埋地下的根系提供养分,怕是它们如此长久地活着最为关键的因素了。
我们的说话声停下来,周围就再没了别的声音。看着水潭,不由想起《小石潭记》里的字眼儿……偶然的声响是风吹过来,抖动了衰草。
有种地老天荒的感觉在心底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