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越清楚点到即止的道理,面前的少年少女此时是否确切地了解这份沉重并不重要,上一代的继承人在他教授时各个都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各有其不同的年少轻狂,只是在后来的年岁中,逐渐理解到了自己所背负的重任,只不过有人却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诸葛越一念及此,心中不免涌现出难言的悲伤,但很快压下这种情绪,看了看夏璃和梅酥,出声问道:“夏璃、梅酥,你们决定好是否参加今年的游学了吗?”
夏璃默默点了点头,梅酥一脸期待地看着诸葛越,脆声应道:“这么好玩的事,当然要和大家一起啦!”
夏舒扶了扶额,说道:“酥酥啊,我们好像不是去玩的。”
梅酥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小脸一甩道:“不是差不多嘛。”
诸葛越听了两人的回复,抚须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那么今天我们的课,就上到这里了。”说完后缓缓起身离开讲习所。
“恭送先生。”五人起身作揖行礼,恭敬道。待诸葛越走出讲习所后,五人才停止行礼,可见五人对诸葛越的尊重。徐尧率先离开讲习所,身后紧跟着梅酥,对于梅酥而言,最大的事就是把肚子填饱,夏璃仍然坐在原地安静地整理笔记。
夏舒看着最靠近门口的马超,问道:“马超,你的身体恢复了?”夏舒到讲习所的时候发现马超竟比他还先出现在讲习所,只是随后诸葛越就走了进来也不方便多问,所以直到现在才能出口询问。
马超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笑道:“当然没有,可是先生的课可比养伤重要多了。”
夏舒用手挠了挠脑袋,最后还是放弃般不再多言,问向马超:“你伤成这样,下午的武修就不用去了吧?”
马超点了点头,眉头微挑,看向夏舒:“怎么,有事?”
夏舒笑着说道:“好久没和你过招了,有点心痒哪。”
夏舒所说的“过招”自然不是指武学方面,而是讲习所为培养几位继承人的军事才能而准备的沙盘军事模拟游戏,据说这沙盘乃是神宗所创,后来被广泛用于军事中,对于战前布阵和战时模拟有着重要的作用,也便于情报的反馈和战后成败的总结。大夏历来尚武,虽然在儒家影响下崇文重礼,但是百年前的黑夜始终不曾远去,使得大夏人的骨子里向来不乏铁血之气。不过如今已是和平年岁,尊文抑武之势已成,书卷气暂时掩盖了百年前那浓重的血腥气。
马超一愣,随机露齿而笑,马超肤色较深,因此牙齿显得更白,像是时刻不停磨砺自己獠牙的野兽。马超点头道:“好,那午休后演武厅见。可别怪我不手下留情呦。”
夏舒洒然一笑道:“彼此彼此。”马超捶了夏舒一拳,然后离开讲习所,走向百味轩的方向。
夏舒瞅了眼专心致志的妹妹,见她似乎没有与自己一同前往百味轩的意图,耸了耸肩然后准备走出讲习所。
“哥哥,你是不是对马大哥过于上心了些?”走到门口的夏舒突然听到身后夏璃淡淡的疑惑声音,身形陡然停住,转过身去发现夏璃依然低着头整理笔记,仿佛刚才的话语只是夏舒的幻听一般。
夏舒扶着门框,低下头,唇角微微勾起,轻不可闻道:“该说不愧是我的妹妹吗?”然后转身离开。
屋内夏璃缓缓停下手中的毛笔,看着已不见夏舒身影的门口,眼神中透着悲哀与心疼,一声轻叹在屋内微微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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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几位继承人一般都会回到各自的寝宫午休。之前倒是有个人总是不安分,自然就是东楚世子张垚了,张垚的精力之旺盛无疑给周围的人带来过不少的麻烦,连午休时都总会去造访其他人的寝殿。所以张垚的离开,让这皇宫都变得安静不少。
夏舒在宫中的寝殿自然就是作为皇储宫殿的东宫了。走在宫道上的夏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突然看到一个似乎已经好久不见的身影,夏舒不由得出声喊道:“小六,停下!”
那人不是夏司又是谁?只见夏司身体一颤,一副很想离开却又犹豫不决的样子,扭扭捏捏地转过身,蓝眸水色迷蒙,泫然若泣。
夏舒本来也只是有些担心夏司最近的状况,所以想和他聊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到夏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由得着急起来,赶紧走到夏司身旁,然后立刻被夏司抱住腰身,只见夏司将脑袋抵在夏舒胸腹间,带着轻微的哭腔:“三哥……”
因为夏司是由已故的薇拉公主所出,所以虽然夏司别列入皇室族谱中,却极不得夏景喜欢,自夏司出生以来从未看过夏司一眼,夏司从小可以说是夏舒带大的,也是因此夏司才对夏舒如此依恋。而在夏司四岁时,夏景就以求学的名义让夏司出宫就读青藤学院,直到十岁才准许其回宫,这也是为什么前几年其他继承人都没有在宫内见过夏司,也由此见得夏景对夏司的厌恶。
夏舒最心疼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弟弟,于是抚摸着夏司柔顺的发丝,轻轻抬起夏司的小脸,温柔道:“小六,怎么了?被人欺负了?跟三哥说,三哥帮你。”
却见夏司向左向右不停张望着,看到不时有宫女太监经过,向他们偷偷投来好奇的目光,于是欲言又止。
夏舒见此,眼眸闪过一丝光芒,沉吟片刻后牵起夏司的小手,然后轻声说道:“小六,来我的寝宫把想说的话让四哥听听可好?”
夏司握紧夏舒的手,然后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后点头道:“好。”夏舒见夏司答应,然后与夏司一同走向东宫,从他俊眉皱拢的神情来看,显然对于夏司想说的话有着些许的不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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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殿。
夏舒挥退在内殿服侍的太监宫女,然后让夏司坐在凳子上,顺便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让他慢慢地放松下来。
夏舒坐在夏司身旁,看着夏司的水蓝眼眸,轻声道:“小六,你想告诉我什么?”
夏司眉头紧皱,眼神不安地游移,两只小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显得非常犹豫。
夏舒把手轻柔地搭在夏司地肩上,温声道:“小六,别怕,我在这里。”仿佛感受到夏舒的温暖般,夏司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道:“三、三哥,你愿意相信我吗?”
夏舒微笑:“当然。”
夏司低下头抿了抿唇,然后抬头与夏舒四目相对,缓缓说道:“三哥,东楚世子张垚,他,他是被冤枉的。”说完再次低下头,不敢看夏舒的眼睛。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以夏舒那远超同龄人的心智都不免呆愣住,然后心头的不安躁动起来,放在夏司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喉头用力滚动了一下,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张垚,是被冤枉的?”
夏司能够通过肩上传来的力道感觉到夏舒的震惊,然后有些畏缩地开口:“嗯。那天出事后我回到书院想帮你了解情况,就偷偷摸摸溜进了常梧师兄的寝室内,但没想到四哥也在那里,而且,而且还说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包括常梧的死?”夏舒沉声问道。
“……嗯。”夏司低下头,使得夏舒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为什么到现在才想告诉我?”夏舒声线清冷,不带一丝火气,但是深知夏舒脾气的夏司却是狠狠一颤,抬起头看着夏舒说道:“当时我被四哥发现了,四哥说就算我告诉父皇父皇也不会相信我,反而可能怀疑是我做的……”说到最后,夏司沉默下来,两眼再次蒙上一层水色。
夏景不喜欢,不,不是不喜欢,而是憎恶自己,夏司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要不是夏舒的爱护,想必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吧。这样憎恶着自己的夏景,会选择相信他还是相信被全京城誉为“小圣贤”的夏淳,自然不言而喻。而这对于一位年近十岁的少年来说,是何等悲哀之事。
“怀疑到你身上?常梧死的时候你在现场?”夏舒眯起眼睛,问向夏司。
夏司犹豫地点了点头,承认道:“嗯。”
“夏淳也在?”夏舒继续问道。
“嗯。”
“这种事,真的是夏淳能做出来的……吗?”夏舒右手轻抚下颔,轻声道。
“我也不知道……”夏司垂下头,但听他的语气显然放松了不少。
夏舒怜爱地看向夏司,伸出手摸了摸夏司的脑袋:“小六,这件事莫要再和他人提起,我知道就足够了,难为你了。”
夏司两眼闪亮,如雨过天晴的天空般湛蓝,扑进夏舒的怀中,欢声道:“小六知道!”
夏舒搂着夏司,笑意温柔,然而眼中却蒙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