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可能的,”约翰先生说。“不过躲在屋子外边偷听倒是有可能的。”
“也说不定,我看他准是追赶狄克去了。”那女佣人说。
“你听见他们在你东家屋里谈起过他吗?”
“一句话都没有提起过他,我发誓”索莎说。“艾沃森肯定把他留在家里干活儿。照我看对这小子我们倒暂且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就有什么事也得等那两个家伙回到艾沃森家里才会有动静,对不?”
“那我今天下午划船过湖回家一趟,派个娃娃去探听一下艾沃森家里有没有雇人来干活。有人的话,就表示他让那小子出外去了。”
“嗯,那两个家伙年纪大了,干跟踪的事是不行了。”
“可那小子厉害得很呢,约翰先生,他对易杰的情况了解得太清楚了,易杰常去哪儿他都有数。我想他会找到兄妹俩,再带大人去抓他们。”
“来,我们到邮局里面去谈。”约翰先生说。来到了那许多插信格子、专用信箱、大张大张摆得井井有条的原封邮票,以及挂号登记簿、盖销邮戳、印台等等的后面,等领邮件的窗口一关,索莎马上又感受到了当初在铺子里帮工时坐进邮局的那份自豪感。一到里边约翰先生就急迫地说:“依你看他们到哪儿去了,索莎?”
“这我就没法儿知道了,真的。我看不会走得太远的,要不他就不会带小妹去。而且那一定是个极好的去处,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要不他也不会带小妹去。钓鲑鱼给旅馆做菜的事他们也知道了,约翰先生。”
“也是让那小子知道的?”
“嗯。”
“艾沃森家那小子,我想我们恐怕得想个对付他的办法。”
“我真恨不得杀了他。真的。小妹要跟着她哥哥去,我确信也一定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免得易杰把他杀了。”
“你想想办法好吗,我们可不能断了他们的消息啊。”
“好的。可你也得想想办法呀,约翰先生。杨托斯太太已经完全垮了。她偏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喏,这儿有封信,你拿去吧。”
“你应该投在邮筒里,”约翰先生说。“这是向邮局交寄的。”
“昨天晚上看他们俩睡着了,说实话我真想杀了他们。”
“那可不行,”约翰先生对她说。“这种话可千万说不得,这种念头也千万起不得。知道吗?”
“难道你就不曾有过恨不得想要杀谁的想头,约翰先生?”
“也有过。不过我想这种想法是要不得的,也是行不通的。”
“我老爸就杀过一个人。”
“这啊,对他有害无益。”
“他是实在忍不住了。”
“不管怎么说,得学会沉住气,”约翰先生说。“哦,你该走了,索莎。”
“我今儿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再来看你可以吗,”索莎说。“我要是还能在这儿工作该有多好啊!约翰先生,你理解不了我现在的想法的。”
“我也巴不得你能在这儿工作,索莎。但是潘可多太太却不是这样想的。”
“我明白,”索莎说,“天下的事就是这样的。”这个时候,狄克兄妹正躺在嫩草铺成的地铺上,上面有个斜斜的棚顶,是兄妹俩一同搭起来的。这个棚顶的地点就在青松林的边上,前面隔着山坡是杉林沼泽地,而沼泽地外就是远处的青山了。
“小妹,要是你觉得这还不够舒服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剥些那青松树上的软树脂下来垫在下面。今天晚上已经很累了,咱们就这么将就过一宵吧,好吗。明天再好好拾掇一下,反正总要弄到称心为止。”
“嗯,我的哥哥,我已经够惬意的了,”妹妹说。“手一摊脚一伸,还能怎么惬意呢,易杰。”
“在这个地方过夜相当不错,”易杰说。“而且一点也不显眼。我们的火堆最好尽量烧小些。”
“在这里烧个火堆,在对面山上能看得见吗?”
“可能看得见,我的妹妹”狄克说。“你知道的,夜里火光惹眼,老远以外都看得见。不过我可以用张条毯子把火光挡住。这样就不会让人看见了,放心吧。”
“易杰,要是我们背后没有追兵,到这儿来只是为了好玩,那该有多好啊,是吧。”
“还是放弃这种幻想吧,”狄克说。“我们这还不过是开了个头呢。再说,只是为了好玩的话,我们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嗯,真对不起,易杰。”
“其实这也没什么,”狄克对她说。“我说,我的妹妹,我到下面去钓几条鲑鱼来做晚饭吃。”
“我和你一块儿去好吗?”
“别。你还是留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吧。劳累了一天,也难为你了。你就看会儿书,要不就安安静静歇会儿好吗。”
“那乱木地是挺够呛的,是不是?我看那才真叫不好对付呢。哥哥,我干得还可以吧?比你想得怎么样?”
“你干得很了不起,说实话,搭棚建营地你也确实有一手。不过我觉得现在你还是得好好休息休息。”
“我们的这个营地起了名字没有?”
“我看就叫一号营地吧。”狄克说。接下来他顺坡而下,向小溪走去,快到溪边时,站下来砍了一根四英尺来长的柳枝,他把枝条修得光光的,皮却并不削去。在这里就望得见那清澈而湍急的溪流。小溪不宽,却很深,岸边长满了青苔,由此向前,一直流到沼泽地里。清湛湛的溪水淌得飞快,能够看到一朵朵水花涌起在水面。然而狄克并没有走到岸边,因为他知道岸边的地下也是水流,他可不想踩上去惊动那些可爱的小鱼。
他想:眼下溪流中央的鱼就肯定不会少。现在进入残夏了。
他衬衫的左胸袋里带着个烟草袋,这个时候,他就从烟草袋里掏出一卷丝线,大致比对柳条的长短剪了一段,系住在柳枝尖端事先开好的一个浅浅的槽口里。然后他又从烟草袋里取出一只钩子系上,还捏住钩子试了试钓线的拉力和柳枝的弯度。做完这些,他这才搁下钓竿,又回到跟溪边杉木林子毗连的那个小白桦林里,那里有一棵已经枯死多年的小白桦树,白桦树的树身横倒在地上。他翻开枯树,在树身下发现几条蚯蚓。蚯蚓不大,却遍体鲜红,活蹦乱跳,他把蚯蚓捡起来放在一只原先装哥本哈根鼻烟的扁圆听子里。那个听子盖上特意钻得有一些小孔。细心的他还撒了些泥土在蚯蚓身上,最后就把枯树搬回原处。在这个地方他每次来总能找到鱼饵,算来已是有两三年了;把枯树翻开过以后,他也每次总要照原先的样子重新搬好。
这个时候,他心里想:这条溪流也真不知有多大呢。他知道上游那头还另有一片沼泽地,那才叫厉害呢,沼泽地里大量的水都是通过这条溪向外流的。他向小溪的两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山上青松林下他们准备宿夜的所在。最后回去拿起钓竿,钓线钓钩都已经装好了,于是他又在钩子上用心穿上点饵料,还啐了口唾沫以求个吉利。他右手提着装好饵料的钓竿钓线,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向着那水面虽然看起来很窄但是流量极大的小溪岸边走去。
这一段的水面真的特别窄,窄到他的柳条竿只要轻轻一挥,钓线就肯定会甩到对岸。快到岸边的时候,只听见湍急的溪流水声汹涌。为了不让自己的身影落在溪水里,他远远在岸边站住,然后从烟草袋里取出两颗边上开缝的铅丸,嵌在钓线上距钩子约一英尺的地方,用牙齿一咬,铅丸就钳住在钓线上了。
鱼钩上穿着两条蜷曲的蚯蚓。他一挥手把鱼钩甩到了水面上,然后轻轻放下,鱼钩在湍急的水流中打了个旋,又沉了下去。他往下低了低柳条竿的尖头,由着水流把钓线和鱼钩连饵料一起拖到了溪岸下的暗水道里。不久之后,他感觉到钓线扯直了,又突然被使劲拉紧了。于是他就把钓竿往上一提,钓竿却在手里弯着身子直不起腰来。他只觉得扯紧的钓线在那里又抽又拉,于是用力往上提,那钓线却就是不松劲。到后来劲终于松了,那家伙随着钓线一起从水上来了。鲑鱼被拉出了水面,只见那窄窄的深深的溪流里一阵狂蹦乱跳,悬空打着扑腾,一荡荡到了狄克的背后,落在后面的溪岸上。那鱼映着阳光,一派耀眼,狄克定了下神才看清,那鱼正在凤尾草里翻跳打滚呢。狄克捧起鱼来,沉甸甸的,好壮实的鱼,一股鱼香真是诱人,再仔细一看,这鱼背好深的皮色,遍体的斑点是那么乌黑透亮,鱼鳍的边上更是一派色彩鲜明。那鱼鳍的边缘是白花花的,靠里边镶着一道黑色的线,到鱼腹部分是一片可爱的金色,好像晚霞一般。狄克把鱼拿在右手,勉勉强强才能一把攥住。
他心想:这鱼是大了点,我怕平底小锅里容不下呢。但是既然让我伤着了,也只好索性把它宰了。
于是他就用猎刀的刀把猛砸鲑鱼的脑袋,然后把鱼挂在一棵白杨树的树干上。
“唉,真是可惜,”他自言自语说。“这么大的鱼,给潘可多太太的旅馆里做菜是再合适也不过的了。可却让我和小妹给吃了。”
他又想:我看还是到上游去,找一个水浅的地方钓两条小些的吧。可也真是的,这鱼让我从钩子上硬拉下来,难道不会觉得有一点痛?有人说逗鱼上钩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他们爱这么说当然也由他们说去好了,但是没有把上钩的鱼取下过的人,决不会知道这一拉要给鱼造成多大的痛苦。就算只是那么一刹那的疼痛吧,还不一样是痛苦?原本风平浪静,逍遥自在,却忽然就来了叫你上钩的人,最后让人从水里提起来,吊在空中,你说这滋味是好受的吗?
他暗自寻思:这条小溪也真是有意思。钓鱼反而要去找小些的鱼钓,真是奇怪!
他捡起了刚才撂下的钓竿。那鱼钩弯了,他用手把它扳直。然后把那条大鱼一拎,向上游走去。
易杰知道:小溪出了上游的那片沼泽地没有多远,有一处是卵石滩,溪水很浅。他可以到那儿去钓上两条小鲑鱼。说不定小妹不喜欢这条大鱼呢。她要是想家的话,我看还是得送她回去。也不知那两个老家伙这个时候又在干些什么?我这个地方,艾沃森家那个混蛋小子估计也不一定会知道。那个王八狗崽子!我看这里除了印第安人,谁也不会来钓鱼的。做个印第安人其实挺好的哈——他想。做个印第安人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于是他就顺着小溪向上游走去,他尽量不沿着河边走,可有一次还是踩上了一处下有暗流的空心地。就那次,呼地一下猛地窜出一条大鲑鱼来,在溪水里划出了一道漂亮的水花。这样大的鲑鱼,在这溪流里要转个身恐怕都不行呢。
那鲑鱼逃到上游,又钻进了溪岸下的暗流里,狄克只能冲着鱼儿的背影说:“好家伙,那么大的鲑鱼!你是什么时候上这儿来的?”
在全是卵石的那段浅水滩上,他钓到了两条小蛙鱼。鱼虽小,倒也挺好看,还挺结实,他把三条鱼的内脏都掏去了,然后把内脏扔在小溪里用冷水洗净鱼肉了,从口袋里取出一只褪色的小糖袋包了起来。
他心想:还好小妹爱吃鱼呢。要是能采到些浆果就更好了。不过我知道哪儿有,多少总能采到一些。于是,他就转身上了山坡,向他们的宿营地走去。太阳已经下山了,天气非常好。他举目远望,一直望到沼泽地外,看到那边的天空里有一只鱼鹰在翱翔,按方位计算,下面该就是那一弯湖水了。
他偷偷来到棚前,妹妹一点都没听见。她在那侧身躺着,看书呢。为了避免吓她一跳,见了她他把话说得很轻。
“小捣蛋,你干什么了?”妹妹一回头,对他瞧了瞧,微微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我把头发剪了。”她说。
“你怎么剪的?”
“用剪子呀。那你说还能怎么剪?”
“可你又没镜子,怎么剪呢?”
“我就一只手拉住头发,一只手剪。这多容易啊!看我的样子像不像个小子?”
“嗯,像个婆罗洲的蛮小子。”
“要我剪得像主日学校的学童一样整整齐齐,在这根本不可能啊。我是不是剪得像个十足的野蛮人了?”
“倒也不是。”
“太有意思了,”她说。“我现在既是你的妹妹,又是个小子了。你说我能不能从现在就变成个小子?”
“那怎么可能呢。”
“如果能就好了。”
“你尽说傻话,我的小妹。”
“嗯,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喂,你看我像不像个傻小子?”
“是有点像。”
“你能帮我修修吗?你可以拿把梳子边看边剪。”
“我肯定得帮你修得稍微像样些,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哈,我可没本事弄的多好。你饿了吗,外婆的傻兄弟?”
“我就不能做你不傻的,聪明点的兄弟吗?”
“可你知道的,我压根儿就不愿意拿你这个妹妹去换个兄弟。”
“但是现在你不换不行啊,易杰,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我们必须得这么办。按说我应该先问一问你,可一想到我们不这么办不行,我就干脆一声不响先干了再说。”
“嗯,你干得好,”狄克说。“怕什么!你干得好极了。”
“谢谢你,易杰,太谢谢你了。所以我刚才就照你的嘱咐,躺在这儿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可脑子里却全是一套胡思乱想的想法,我觉得总该为你做些什么。比方说我刚才就在想,我应该拿上一只烟草听子,到席博伊根那样的大地方去找一家大酒馆,然后给你弄上一听子的蒙汗药。”
“你去问谁要呀,我的妹妹?”狄克这个时候已经坐了下来,妹妹坐在他的膝头上,用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头短发在他的脸蛋上偎偎擦擦的。
“问窑姐儿里的那个女王娘娘要呗,这还用问,”她说。“你知道那家酒馆叫什么名儿吗?”
“我还不知道。”
“我知道,叫‘皇家十元金币旅馆商场’。”
“那你准备在那儿干什么呢?”
“当窑姐儿的随从啊。”
“那你知道窑姐儿的随从又是干什么的?”
“喏,窑姐儿来来去去的时候给她在后面提长裙;如果她要上马车,替她开车门;带她去她该去的房间,免得她走错。兴许跟女王身边的侍从女官差不多吧。”
“当随从应该对窑姐儿怎么说话呢?”
“只要不是失礼的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呗。”
“那你学个样子我听听,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