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对各个地方的情况,我们罗盘的偏差、航海日志、经纬度、子午线距离、贸易风向、港口的方位等等方面作繁琐的描述肯定会使读者生厌的;除非是某个读者想去那个地方,否则几乎所有远洋航海的材料中都满载着的这些情况,一定会让读者感到枯燥无味,而且读者从中也未必能学到好多东西。
我认为,只要提一下我们经过的地方和海港,只要谈一谈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的途中发生了什么事,就已完全够了。我们首先在马达加斯加岛停船靠岸,尽管那比的人骁勇善战、诡计多端,以弓箭和长矛作武装,而且令人难以置信地妇熟地运用起这种武器,然而,一段时间内我们和他们睦邻友好,他们待我们也很殷勤有礼;我们送给他们一些刀子、剪子之类的小玩意,他们回赠我们十一头个头中等、又肥又壮的阉牛,我们客客气气地收下了这些,一部分作为鲜肉供当前食用,剩余的则好好腌制起来,以供日后船上之用。
我们在此地补充了食物之后,又不得不多停留了一段时间,我一向好奇心极盛,想看看世界的一些角角落落,因此每到一处,只要情况允许,我总是上岸溜来溜去。一天傍晚,我们从这个岛的东岸上了岛;土著人——不妨说一句,人数非常多——蜂拥而上,在稍远处聚拢起来好奇地看着我们;由于在此之前,我们同他们进行了大宗交易,他们当时待我们的态度也很友好,因此我们没料到有什么危险,我们看到这些土著人后,就从树上砍下三根树枝,把它们插在稍距我们有一点距离的地上;在岛上,似乎这是一种标志,不但表示期望和好。而且如果对方接受这建议,他们也会插上三根木棍或三根树枝,表示他们赞同和好,然而这和好也隐含着一个前提,即你不得越过他们那三根树枝并靠近他们,而他们,也必须遵守同样的规则;因此,在你的三根树枝的范围内,你毫无危险而言,而你的树枝与他们的树枝之间的空白地带,可算是双方进行自由交谈、交换、交易的市场了。你去那里的时候,不准随身携带武器;而如果他们想进入那地方,也得先解除自己的武器,自己的长矛和标枪都插在那第一根树枝旁树;一旦你对他们施加暴力,那么就破坏了和好局面,他们会立即奔到第一根树枝处抓起武器,和好局面就此打住。
一天傍晚我们上岸时,他们友好而有礼貌地像往常一样来了一大帮人;他们带来了几种食品,以资交换,我们给了他们一些小玩意儿,使他们快乐雀跃;他们的女人也给我们带来了牛奶,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根茎和几种我们乐意接受的东西。
二
一切都进行得顺顺利利,然后我用一些树枝在岸上搭了个小棚子,就在岸上过夜了。
不知是何原因,我睡在岸上总觉得不舒服;我们把舢板下了锚,在距离只有一石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留下两个人在舢板上作照应;我让其中的一个人上岸,替我顺便弄了些树枝捞回舢板作遮盖物,于是我在船底铺上了帆,上面铺上树枝,躺下就睡着了。
大约凌晨两点钟的样子,我们听到岸上的一个伙伴发出可怕的呼号声,乞求我们看在上帝的份上快划船过去救助他们,由于他们生命受到了威胁;这时候,我听见五声枪响,而他们带的正是五支火枪;枪声连响三遍,看来这里的土著不像美洲的生番那么容易对付,不易被枪的威力所吓退。直到这时,我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一被那枪声惊醒就即刻让舢板直插过去,还决定动用船上的三支枪上岸去增援那可怜的同伴。
我们靠近岸边的动作不可不算快,但岸上的那些人早已急不可待了;只见他们冲到岸边,跳进海水中,为的是尽快上船,由于有三四百人正跟在他们背后追了过来。我们总共才几个人,其中只有五个人有滑膛短枪;其他人虽还有刀剑和手枪,但在这种情况下,这些武器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我们费尽力气才把七个同伴拖上了舢板,这是由于其中的三个人伤得不轻;更为不利的是,由于土著们向我们射来密密麻麻的箭支。当我们站在船上拉人时,我们的危险性也不逊于在岸上的他们,谢天谢地,舢板上除了几条长凳,还有两三块不知怎么就遗留下来的长木板,我们连忙竖起木板,挡住了船的一侧。
看得出,那些土著们射箭的本领都十分高超,要是事情发生在白天,那么他们只须捕捉到我们中任一人的一点身影,准保叫我们身上插满箭支。在月光下,我们影影绰绰地看见他们站在岸边,向我们投过来密集的标枪,射过来如林的箭支;这时我们已把枪装好弹药,便向他们放了一排枪,我们从他们哭爹骂娘声中,知道我们已打伤了好几个;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杀气腾腾地聚在岸边,我们没理由不相信,他们是在等待天亮。以便能更清楚地瞄准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既不能起锚,也没法挂帆离开,由于一旦这样做的话,我们非得在船里直起身来不可,而他们就可趁此机会射中我们,好比我们有把握用小弹丸射中树上的小鸟一样。我们向停泊在三海里以外的大船发了求救信号,我那船长侄儿早已听到了我们的枪声,望远镜也帮他了解了我们的情况,只要看我向岸上开火,一切就不用多说了;于是他起锚全速前进,不顾搁浅的危险尽量驶近海岸,还派出十名船员坐着另一只舢板,前来支援我们;但我们大声警告他们,我们所处的境地十分危险,让他们别太靠近;可他们还是什么都不顾冒险靠近来了;他们中的一位勇士拿着拖索的一端,泅水靠近我们,他时而以他们的船,时而以我们的船为掩护,避开敌人的视线,终于来到了我们舢板旁,把拖索紧系在我们船上;然后我们马上丢掉了一根锚索,将那只锚弃之不顾,我们很快被拖索拖出了土著人弓箭的范围;在此期间,我们一直藏匿于先前竖起的挡板之后。
我们再被拖离大船和岸的中间,大船就顾过船身,让侧航沿着海岸线驶进,这时舷炮齐鸣,炮弹里装着的大弹丸、小弹丸。铅弹、铁弹等等一股脑儿全轰向那些土著人,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死伤遍地。
我们脱离了危险,安然登上大船之后,才有时间细想这次冲突发生的原因;说实话,那位押运员要我们不得不如此。由于据他的说法,他以前多次来过这一带,早已与土著人修好,若这次我们没有做什么事激怒他们,他肯定这里的土著是不会侵犯我们的。但情况渐渐清楚了,原来有个老妇人拿着牛奶卖给我们,她走进了我们竖着的那三根树枝的范围,一个年轻女子,拿着一些什么食用根茎和香草之类的,也尾随其后进来了——那老妇人同她是否母女俩他们也不清楚;我们这边的一个人,就在老妇人卖牛奶给我们时,调戏那一同前来的年轻女子,老妇人见状大闹起来,可那水手还不肯放手,索性把女子抱进了树丛,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一那老妇人看不见了女子,便一个人跑了,想必回去向土著们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那些人一听人冒三丈,短短三四个小时内就聚起了这么多人,差一点把我们的命都给要去了。
在他们的攻击刚一开始时,我们的一个人刚冲击他们搭的棚子,便被投来的一支长矛扎死;除了那个惹事的家伙,其他人也都逃出来了,他为了搞那黑女人付出的代价也真够大的了,但我们一直不知道他的结局。尽管当时风起来了,但我们还是在岸边留了两天,打信号找他,又让舢板沿着海岸线走,但一无所获;因此我们决定放弃了,如果他一个人遭罪,那么损失就不算大了。
尽管如此。我总是不甘心,总想冒险摸上岸,去了解一下他或他们的下落。那次冲突发生后的第三天晚上,我再也忍不住了,想极力搞清楚:我们究竟造成了什么样的祸事,这次冲突给对方造成了什么后果。我得小心谨慎,趁天黑去干这事,以免又遭到袭击;可是,我得挑准随我去的人,他必须是听我号令的人,在冒然行动之前,我必须把这件事先做好。
我和押运员,在我们的人中挑了二十个最强壮的男子,在半夜前两个小时悄悄上了岸,上岸的地方就是当初那晚上那些东印度人的聚集之地(东印度可指东印度群岛;即印度尼西亚诸岛或马来群岛诸岛,还可能包括以上岛屿和全部东南亚和印度在内的整个地区。马达加斯加岛虽距非洲较近,但岛上的主要居民马尔加什人在语言与文化上同东非人没有关系,但与印度尼西亚人有联系)。如我前述的目的,我在这里上岸,主要是想看看,他们是否已撤离了,是否留下了能让我们了解他们伤亡情况的一些痕迹;我想,如果我们能抓上他们一两个俘虏,那么我们的人就可换回了。
我们无声无息地上了岸,在那里我们的队伍一分为二,水手长带领一支,另一支由我亲自带领。我们上岸时,既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敌人的丝毫动静,接着,我们两支稍隔了一点距离的队伍向出事地点进军;起先,由于夜色很浓,什么也没发现,直到一会儿后,带领着前一支队伍的水手长被一具尸体绊倒了。他们停了一下。由于可以推断出这儿是当初东印度人聚集的地方,于是就等我过去。我们决定暂停前进,由于一个小时之内月亮将升起来,而月亮升起后,就能比较容易地看出我们给他们造成的损失。我们数了一下,地上共有三十二具尸体,而其中还有两个人没有完全断气;他们中有的没有了胳膊或腿,有的脑袋被打掉了,我们猜想,受伤人员也被别人转移了。
我认为,我们所能了解到的情况不过如此,因此下令上船回航;但水手长及他的那帮人都传话给我,说是他们已决定去一趟那土著的市镇,用他们的话来讲,由于那些狗杂种住在那儿,他们还要求我同去;他们认为,在那里一定会找到土著,而一旦找到,就不虚此行了;再说。那个失踪的可怜家伙——汤姆·杰弗里很可能就在那儿,很可能被找到。
若是他们派来的人是来征求我的意见,我会毫不犹豫地命令他们:立即上船。由于我清楚得很;我们要对一艘大船和一船的货物负责;而且我们还得继续航行,航行中又少不了这些人,因此去冒这风险是不值得的;然而他们派人来只是报告我,说是他们决定已经作好了,要求我带着我的人马同他们一起去;我断然拒绝了这一要求;那时我还坐在地上,当即站起身来,准备走向那舢板。开始有一两个人同我纠缠,要我一同去,我拒绝后,他们口出怨言,说我管不着他们,他们一定要去,“喂,杰克,”一个人喊道,“你同我一道去吗?反正我是去定了。”杰克也说去——于是又有一个——最后,除了一个人听从了我的劝告,其他人全去了,当然,另外舢板上还留着一个小伙子。于是我们三人(我、押运员和留下的人)回到了舢板;我抱怨说,他们简直发疯了,我们就在舢板上等他们,反正他们能回来几个就全接他们上舢板,由于我暗自猜想。他们大多数的命运将会与汤姆·杰弗里一样。
他们脱不了水手的习气,在走之前向我保证说他们一定会安然回来,又说他们会处处小心之类;我在他们临走前肯请他们考虑一下我们的船和将要进行的航行,要知道他们的生命不光属于他们个人,由于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负有义务保证这次航行,如果他们有了三长两短,船就会可能因少了他们这些人手而陷入绝境,他们无法向上帝,向别人交代。但我的话等于白说,他们中了魔般急着要去,只是拿好话安抚我,叫我千万别生气,说他们至少只需一个小时就一定能返回。由于根据他们的说法,土著的那个市镇距这儿仅半英里——尽管他们发现,在到那儿之前,已走了超过两英里。
好吧,他们全都走了,尽管他们的举动像疯子,简直是在玩命;但说句公道话,他们倒是既大胆又谨慎地干这事的;有人带着水手用的短剑,有人带着大砍刀,水手长和其他两个人则带着长柄战斧;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十三颗手榴弹;他们在世界上千坏事的人当中,是胆最大、武器最充足的一伙了。
他们出发的原始目的只不过是去抢掠,由于他们满怀希望地想在那儿找到黄金;然而一件出乎他们意料的事,令他们充满了复仇之火,一个个变成了凶神恶煞。他们走了不到半英里,便来到了土著人的几间屋子前,对比他们起初心目中的城镇,他们不禁大失所望,由于那些不过才十二三间房子;而他们还是不知道,城镇在哪儿,究竟有多大。于是他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商量了好一会儿也没结果;由于如果他们袭击这些屋子里的人,就得全部切断他们的喉管,而他们中十有八九会乘着月色逃脱,由于尽管月亮已经升起,但夜依然很黑;而且一个人逃脱,他就会叫醒全镇的人,那么攻打他们的,将是一大批人。但换句话说,如果不去惊动这些熟睡的人们,他们自顾自走开,但他们又不知道哪条是去镇上的路。
然而,事责三思而行,他们终于决定不去惊动他们,还是靠自己找到市填。走了不太远,他们看到有头牛挂在树上,让这牛当他们的好向导的想法就冒了出来;由于他们认为。这牛准是镇里人的,不管镇子在他们前面还是后头,只要把牛从树上解开,看牛往何方走,若是它朝后走,那一切无话可说;但若是牛老向前方,他们也就可以跟它走了。于是他们割断了那根用基蒲拧成的索子,让牛带着他们直朝镇子走去;据他们后来说,这个镇上共有二百余间大小不一的屋子,而他们发现,有些屋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