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不能说出,也不能描状我灵魂深处所感到的欣欢,当我看出,那是容易看出的,他来不是像一个生人,却是像一个儿子到他母亲那里去,的确像一个素来不知道他的母亲是怎么样子的儿子;总之,我们对哭了很久时间,最后他开口说道:“我亲爱的母亲,你还活着吗?我绝没有预料还能见到你的面。”至于我,有许多时间我不能说出一个字。我们两个精神恢复,能够说话之后,我就告诉他我目下情形如何。至于我写给他父亲的信,他告诉我他没有拿给他父亲,也没有对他提起这件事;他祖母留下给我的东西都在他手里;他将使我心满意足地得到一个公平;至于他的父亲,他身心都是衰老嬴弱;他很容易生气,脾气很燥,差不多瞎了,什么也不能做;他怀疑他父亲能不能处置这么难于下手的一件事情;所以他自己先来,一面是满足自己想见我的欲望,这是他无法自制的,一面让我知道这些情形后,再断定我向不向他父亲说破我是谁。
这是这么谨慎地,聪明地办理着,我看出我的儿子是一个明白人,用不着我的吩咐。我对他说我并不奇怪他父亲是像他所说的,因为在我离他之前,他的头脑受了些打击;他的烦闷大半是因为我不肯隐起我们的血统关系,当他做我的丈夫同住着,在我知道他是我兄弟之后;他既然比我知道得更详细他父亲现在的情形如何,我一定赞成他所提出的办法;见不见他的父亲于我是都可以的,因为我已经见到他了;他真不能给我一个更好的消息,胜过告诉我他祖母留下给我的是寄在他手里,我相信他现在既然知道我是谁,一定会像他所说的给我一个公平。我然后问我母亲死了多久,死在什么地方,讲出这么多关于家庭里的零星细事,使他无怀疑我当真是不是他母亲的余地。
我的儿子然后问我住在哪儿,怎样安顿我自己。我告诉他我住在海湾那边马里兰里,一位和我同船由英国来的朋友的垦荒地里;至于海湾这边他的地方,我却没有住所。他对我说,若使我愿意,我可以同他一起回家,活在世上时候老跟他在一块儿:至于他的父亲,他已不认得任何人了,简直不会猜出我是谁。我考虑一会儿,告诉他道,虽然我不是一定要住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但是和他同住在一所屋里,老是有这个不欢的对象在我眼前,这对象从前给我的安宁那么大一个打击,我总不能说这是世上最愉快的事情吧;虽然我很高兴同他(我的儿子)一起过日,当我滞在这儿时候,能够同他非常接近,但是我不能想象住在这么一个家里,在那儿我得刻刻防备自己,怕的是说话时露出马脚来,我也免不了在谈话里会讲一些话,比如叫他做我的儿子,即将揭破全部的秘密,那绝不是方便的事。
他承认我的意见全是对的。“但是,亲爱的母亲,”他说,“你当在可能范围之内住在最近我的地方。”他就抱我和他同骑一匹马,到他邻近一块垦荒地,在那里我会得到像在他自己田地里同样好的待遇。留我在那里,告诉我明天我们一定谈主要的事情,他回去了;他先叫我做他的姑母,命令那里人们,他们好像是他的佃户,尽力恭敬看待我。他去后两点钟,送一个女仆同一个小黑奴来伺候我,还有已经煮好的吃的东西;如是我仿佛在一个新的世界上,我现在开始暗暗地希望我没有把我那个兰加斯德丈夫从英国带来。
然而这个希望也是很热烈的,因为我全心都爱着我这个兰加斯德丈夫,我的唯一开头就是这样子的;他也值得我这么爱恋着,世上不能有人比他更值得受女人的爱了;但是这都是题外的话。
第二天,我一起身,我的儿子就来望我。谈了一会儿,他就掏出一个鹿皮钱袋,里面有五十五个西班牙金币,连袋子一起给我,对我说道这是补足我从英国来一路用去的旅费,因为虽然他不该探问,但是他应当顾虑到我没有带很多钱来;那是罕有的事,人们带一大堆钱来到这个地方。然后,他拿出他祖母的遗嘱,念给我听,里面说她留下一块他所谓小垦殖地给我,那是在约克河旁边,就是我母亲住的地方,连同那块地里面的奴隶和牲口,托我这个儿子交给我,无论何时他听到我还活着的消息;后来就给我的继承人,若使我生有什么儿女;假使没有,就给我遗嘱上写明受我财产的人;但是当没有听到我的消息,或者找不到我之前,这块地每年的收入就归于我那个儿子;若使我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么这就算是他的,同他继承人的了。
这块地,虽然隔他住的地方很远,他说他并没有租出去,却是叫一个管家去料理,那块地邻近一块属于他父亲的,他也是这样办,他每年到那里三四回视察一下。我问他以为那块地值得多少钱。他说,若使我租出去,他每年可以给我六十金镑。但是若使我自己住在里面,那么就更值钱得多了,他相信每年可有一百五十金镑的收入。但是看到我有意在海湾的那一边住下,也许想还回英国去,若使我让他当我的管家,他将替我料理,像替他自己料理一样,他相信他每年可以送值得一百金镑的烟草到英国给我,有时还可以多些。
这对于我都是奇怪的新闻,我所不常遇到的;我的心的确比以前更严肃地向上望着,很感恩地看着上帝的手,它为我弄出这么多奇怪的幸运,而我自己也许又是世上顶坏的人。我不得不再说一下,不单是这一次,甚至于在每次感恩的时候,当我觉得上帝赐福予我,而我却这么不善于报答,我就深深地觉到我过去罪恶的生涯是不近人情的,极端地厌恶它,重重地责备我自己为什么有这样一种过去。
但是我让读者们去看出这里面所含的教训,他们必定可以明白,我还是继续叙述事实吧。我儿子的亲爱的态度同慷慨的提议使我坠泪,他那回同我谈话时候我几乎老是这样。真的,我只能在感情伏下去的那些时间和他说话;最后,我开始讲话了,说我很纳罕我运气会这么好,留下给我的遗产会付托他手里;我又说,至于这份遗产的承继,我在世上除开他外没有别个儿女,就是再嫁,也已过产小孩的时期了,所以我请他写下一张文件,里面说清我死后这份财产是完全传给他同他的后裔,我是很愿意这样办的。当时我笑着问他道为什么这么大还是个单身汉。他的答话又快又合理,他说维基尼亚没有很多堪为妻子的姑娘,我既然说将回到英国去,我可以从伦敦送来一个妻子给他。
这是我们第一天说话的内容,我一生所遇到的最快乐的一天,这天给我最实在的满意。此后他天天来,他一大半的时间都花于同我在一起,带我到他几个朋友的家里,在那里我受很尊敬的款待。我在他家里也吃了好几餐,他那时总设法弄他那半死的父亲到外面去!使我们彼此不能相见。我送他一件东西,这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那是一架金表,我前面不是已经说过我箱里有二个,这一个我刚好带在身边,他第三次来望我时我就给他。我对他说我没有什么别的值钱东西给他,我希望他常常为我的缘故吻这架表。我的确没有告诉他是我在伦敦一个会场里从一位太太身旁偷来的。这也是题外的话。
他站着迟疑一会儿,仿佛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但是我迫着他,要他拿去;这架表并不贱于他那满皮袋的西班牙金币;不,就是在伦敦估价,也不下于他的赠品;而在那地方,我给他的那个地方,这是双倍值钱。最后他拿了,吻着,对我说这架表在他眼里将是一笔债,我在世之日,他就老还着这笔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