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利用这个时间来读我囚伴的信,可是这很使我焦虑。他告诉我他决定去了,但是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他来得及跟我坐同一的船去,最可虑的是,他开始怀疑他们肯不肯让他自己拣船去,虽然他是出于自愿的流犯;他们却将把他安置在他们所指定的船上,把他交托给船主,正同别的囚犯一样;所以他失望起来,恐怕在到维基尼亚之前他没有见我的机会了,这几乎陷他于绝望;看到,就另一方面讲来,假使我不在那里,假使海上的危险或者个人的死亡使我不在人间,他在那里将成为世上最不得了的人了。
这是很恼人的消息,我不知道走哪一条路好。我告诉我保姆水手长所说的话,她很热诚,想替我同他去商议;但是我没有这种存心,必定要先知道我的丈夫,或者她所说的我的囚伴能否有和我同去的自由。最后,迫得我把全盘经过都向她述出,除开他是我丈夫这一点。我对她说,我同他订了一个结实的条约,假使他得有同船去的自由,我一定和他同去;我又看出他有钱。
然后,我向她说一大篇,我打算怎么办,当我们到那里时候;我们如何能够耕种,拓殖,总之,用不着什么冒险可以致富;我当做一个大秘密,告诉她,他一上船,我们就结婚。
听到了这些话,她很快就欣然地赞成我去,自那时起她从事于设法及时把他由监狱里弄出来,那么他可以跟我同船去,这件事最后做成功了,可是费了不少苦心,而且经过了流徙犯人的各种手续,实在说起来,他并不是流犯,因为他尚未曾受审判,所以这使他很痛心。我们的运命现在是定了,我俩也都上船了,当个可耻的流犯,运到那边卖给人家当奴才,我的期限是五年,他却有人担保着,他在世之日,永不再回到英国去,因此他很颓唐失态;那样子像个犯人带到船上,这个耻辱很使他生气,因为起先人们告诉他他可以自己流徙到外地去,所以他可以像一个自由人出发到外地。那也是真的,法庭没有命令,说把他像我们那样卖出去,当他抵美洲时候;因此他要缴船钱给船主,我们是没有的;至于其他,他真是糊涂得同小孩子一样,不晓得怎样处置自己和他所有的东西,什么事都只知道听别人的指挥。我们第一件事情是比较一下我们的资本。他对我很诚恳,告诉我当他关进监狱时候,他的财产都还不少;但是像他那样当个绅士样子住在里面,交朋友——那是比前项的费用要大十倍——同求人情,是很费钱的事情;总之,他剩下的财产只一百零八镑,他全换为金镑,带在身边。
我向他诚实地报告我的资本,那是指,我提出自己带去的那一部分,因为我已决定,不管有什么事发生,我总是把我存在我保姆那里的款子留下;假使我死了,我身边的钱给他已经够了,放在我保姆手里的就可变作是她自己的,她的确是很应该得我这一份财产。
我身边带着的资本是二百四十六金镑同一些零头的先令;所以我们合起来有三百五十四金镑,但是这二下都是不义之财,世上几乎从来没有人们如是合起不义之财来入世。
关于资本,我们最大的不幸是那都是现金,个个人都知道这东西运到殖民地去是不生利的货物。我相信他这笔款子的确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财产,像他对于我所说的;但是当那灾难临我头上的时候,我有七八百金镑左右存在银行里,又有世上最忠实的一位朋友替我料理,而且她是个没有宗教信仰的女人,所以更见难得,我剩有三百金镑在她手里,我就像上面所说的留在那儿;此外,尚有几件很值钱的东西,尤其两架金表,几件金银器皿,几粒戒指——都是偷来的东西。金银器皿,戒指,表都和金钱一起搁在我箱子里面,带了这笔款子,六十一岁年纪,我出发到一个我可以叫做新世界去(外面看起来),只是个可怜的,无衣的犯人,免受绞刑,被命流徙到外地。我的衣服是又粗又坏,但是并没有破烂不堪,同污秽,整船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身边带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然而,我有许多好衣服,好的布料也很充足,我叫人把它们装在两个大箱里,运到船上来,不当做我的货物,都是写明交给维基尼亚地方某某人,那就是我的真名字;船主签过字的提货单也在我衣袋里;在这两个箱子里有我的金银器皿,我的金表,同一切值钱的东西,只除开我的现钱,这些款子我把它独自存在我的箱子的秘密角子里,那是谁也找不出的,就说找到,也不能打开,除非是把箱子劈成碎片。
在这种情形之内,我在船上躺了三个星期,不知道我会不会同我的丈夫在一起,所以也没有决定怎样去接受那位诚实水手长的提议,他的确起先有点纳罕。
三星期之后,看到我丈夫上船来。他现出一副愁闷生气的脸孔,他那雄壮的心是涨满了愤怒和鄙视;因为他被三个新门看守生拖着,像个罪人一样送上船,当他简直一回审判都未受过。他向他的朋友们诉苦,他好像有几个有势力的朋友;但是他朋友们的努力碰一个钉子,人家对他们说他已经得到够多的恩惠了。同自从准许他流徙命令下后,他们收到这么一种关于他的报告,他真该认为自己受到优待,他没有重新挨到检举。这句话立刻使他安静下去,因为他知道得太清楚了,什么有发生的可能,同什么他有恐惧的余地;现在他看出那是个很好的劝告,叫他接受自动流徙这个提议。此后,他对他所谓地狱里的恶狗的怨恨也稍平了。他现出镇静些的样子,高兴起来了,当我告诉他我是多么高兴他现在不在他们掌握之内了,他双手拥着我,很甜蜜地承认我给他一个再好不过的劝告。“我亲爱的,”他说,“你救我两次的命了,此后我的生命一定完全供你使用,我将永远听你的话。”
船现在开始充满着人了;好几个搭客上船来,他们不是为犯了罪的缘故而航行,他们在大舱里,同船里别的部分得到预先安排好的膳宿,我们,像一班犯人,却扔在下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是当我丈夫来到船上,我就向水手长去谈一谈,他最初在送信这件事上已向我暗示出他的友谊了。我对他说他在许多事情里替我帮忙,我却未有个相当的报答,说着这句话,我放一个金币在他手里。我告诉他我丈夫现在来到船上了;虽然我俩现在都处在这个不幸之下,但是我们曾经是跟和我们一起来的那班可怜虫大不同的人物,想从他打听,船主会不会感动得许我们在船里得到一些方便,船主要我们怎样报酬,我们都可以,他自己这样替我们去恳求,我们也将使他满意,做他辛苦的代价。我看得出,他很满意地拿了那块金币,请我相信他会极力帮忙。
他于是对我说,他深信船主,世界里一个脾气最好的人,会很容易就答应照我们所能希望地给我们以各种方便,为着叫我放心起见,还告诉我下次潮来时候他将特意到船主那里去谈这件事。第二早,偶然醒得比通常迟些,当我起来,开始四望时候,我看见水手长在人群里做他日常的事情。看到他在那里,我有一点儿悲哀,正走上前要向他说话,他看见我了,就向我走来,但是不上他有说话的时间,我微笑着先说道:“我恐怕,先生,你忘却我们了,因为我看你很忙。”他立刻答道:“跟我来,你就可以看出了。”他就带我去大舱去,那里坐着一位在水手里总算是文雅的先生,写字,面前堆了许多纸。
“这位,”水手长对这个写字的人说道,“就是船主对你说的那个太太;”转过身来,他对我说道,“我并没有忘记你的事情,我却已经到船主家里,忠实地向船主述出你说的话,关于你自己和你的丈夫得到更好的待遇;船主派这位先生,船里的大副来,特意为着指示一切事情给你看,使你能够得到完全满意的膳宿,叫我请你相信你不会受我们待通常流犯的那种待遇,却是像其他旅客们一样恭敬地款待着。”
大副然后向我说话,没有给我谢谢水手长的盛意的时间,他立刻证实水手长所说的话,还说那是船主爱干的事情,表示出他的厚意同仁慈,尤其对于那班在什么不幸之下的人们,说着这话,他指给我看几间另外盖起的房舱,有的在大舱间里,有的是从下等客舱用隔板分出,但是门是向大舱间开的。这是为着旅客的方便起见,他让我随便拣个我喜欢的地方。然后,我拣一间门向下等房舱开的房子,因为那里很宜于安置我们的箱子同匣子;还可以放一个桌子,做吃东西时用的。
大副然后告诉我,水手长对于我们日常的举动有这么好的一个报告,他奉命告诉我,我们整个旅程里将同他一起用餐,若使我们觉得合适;也是照通常旅客那样计算。我们可以预备新鲜食物,若使我们爱这么办;否则,他可以替我们买,我们可以分吃他的。这对于我是很提醒精神的新闻,在我最近经过了这么多困苦之后。我谢谢他,告诉他船主对于我们应该自主定下价目,请他让我去通知我丈夫这件事情,他人不大舒服,还没有走出他的小房间。我于是去了,我丈夫的精神还是为着(他所认作的)所受的耻辱而那么颓丧,他几乎尚未恢复本来的自己,一听到我说出我们在船里将受何种的待遇,他这么兴奋起来,简直是另一个人了,新的活力同新勇气甚至于现在他的脸上。那的确是真的,最有气魄的人们,当被他们的患难所压倒时候,会陷于最大的沉闷,是最易于失望,同束手待毙。
停了一会儿,精神恢复后,我丈夫同我一起上去,谢谢大副对我们表示了如是厚意,还请他代向船主致意,愿意先付款,不管他对于我们的船费同他帮我们得到的种种方便要我们出多少钱。大副告诉他船主将在下午上船,这些事他都等他来时候再办。下午船主果然来了,我们看出他真是水手长所说的那么一个殷勤有礼貌的人;他这么喜欢我丈夫的谈吐,总之,他不让我们住我们所拣的房子,却给我们一间我前面说过的门向大舱间开的房子。
他的条件也并不苛刻,这个人并没有渴想敲我们的竹杆,却只要十五金币,就可以把船费、伙食、舱位全包括在内,我们和船主同桌用餐,受到很客气的招待。
船主自己躺在大舱间的另一部分,因为他把人们所谓他的圆舱租给一位有钱的垦荒者,他同他的妻子和三个小孩同去,他们自己另自用餐。他还有几个普通搭客,他们住在下等客舱里,至于我们的老同志,当船泊在那里时候,他们是关在舱口底下,以后也很少走上甲板。
我不禁把这些经过全告诉我的保姆;她是这么关心我,真该分有我的喜悦。而且,我要她帮我买来几件必需品,从前我不好意思叫别人知道我有那些东西,因为那是不宜于公开的;但是现在我有一个小旁间同一个客舱可以放东西,我购许多好东西,使我们旅途会得到舒适,像白兰地,糖,柠檬等,那是用来做五味酒用的,同款待我们的恩人船主;还有一大堆预备途中吃的同喝的东西;此外一架大床铺,和跟它相称的被褥;所以,总之,我们决定在途中要不缺乏任何东西。
这些时候,我没有预备当我们到了那地方,开始自称为垦荒者时所需要的家伙;我是很知道那时候该需要什么东西;尤其垦殖同盖屋子时所用的一切种种工具;和我们住家所用的一切家具,若使在那地方买,必定要花比在这里购置贵一倍的价钱。
我就同我保姆谈论这一点,她去找船主,对他说她希望能够替她这两位不幸的表弟表妹,她是这样称呼我们的,想出办法,使我们得到自由,当我们到那地方的时候,于是同他谈起办法和条件,这我在讲到时再仔细说;这样子探一探船主的口气之后,她让他知道,虽然我们不幸处在使我们流徙外地的境遇里,然而我们都有资本,可以在那里自己努力去工作,决定移殖那里,做垦荒的人们,假使我们能够做得到的话。船主慨然地说肯出力,告诉她这些事入门的方法,同多么容易,而且,多么一定,勤勉的人们能够这样子恢复他们的财产。“太太,”他说,“在那地方这不算作哪一个人丢脸的事,我看在居于比你表亲们的情形更坏的地位送到那边去,只要当他们到了那里,他们勤勉地同精明地干他们的事情。”她然后问他我们应当带什么东西去,他像一个诚实,又懂得事理的人,这样子对她说:“太太,照他们流徙的条件,你的表亲们第一下应找到人把他们买来当仆人用,然后,用那个人的名义,他们可以随便干什么事;他们可以买已经动手的田园,或者向当地政府买土地,随便在什么地方着手,这二种农场用公道的价钱都可以买到。”她预定他帮忙第一件事情,他答应她可以担任,的确是忠实地实行了,至于其他,他答应她把我们介绍给那班能够与我们以最好的意见,不会欺骗我们的人们,这真是再好不过的办法。
她然后问他有没有必要,替我们预备一套垦殖用的工具同材料,他说:“有,绝对有这种需要。”她于是求他帮忙。她对他说她愿意买给我们一切利便的东西,不管会使她出了多少钱。他就开一个长的细单,里面都是垦拓者的必需品,照他说起来,大约要花八十或者一百金镑。总之,她很熟练地去买那些东西,仿佛她是一个维基尼亚老商人;不过我吩咐她照他所开的单子每种东西买一倍多。
这些东西她用她自己的名义放在船上,得到船主签字的提货单,写明这提货单是由我丈夫拿去取的,后来又用她自己名义将这些货物保险;所以无论什么事发生,出了什么差子,我们都已经提防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