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承认他的话燃着我的热血;我心头乱跳,现出精神错乱的样子,这个他可以从我的脸上很容易看出。他重述了好几回他真是爱上我了,我的心明白地告诉自己我爱听他这句甜蜜蜜的话;而且每回他说“我真爱上你了”的时候,我脸上的红霞可说是在那里明白地回答道:“我只求你真是爱上我的,先生。”
那次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虽然对我是件意外的事,他走出我也就恢复常态了。他本想同我再多待一会,但是偶然望出窗外,看到他的妹妹从花园走来,他就赶紧离开我,又同我接吻,对我说他绝不是开玩笑的,不久还要告诉我别的话,他走开了,我觉得快活极了,虽然心里很惊奇;若使从来没有那件不幸的事,我这种快活是对的,但是不管柏蒂姑娘多么认真,这位少爷却是实在不过逢场作戏的。
从那时候起我脑里有许多怪想头,我真可以说精神有些错乱;有这样子一位公子来对我说他爱上我了,说我是个多么标致的人儿(他对我是这样说的);这真是叫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的虚荣心升高到极点。不错,我心中充满了骄傲,但是我并不知道当时人们的邪恶,所以对于我自己的安全同我的品行一点也没有考虑到;若使我的年轻主子一开头就对我怎么样,他尽可以任意所欲;但是他没有看到他的好机会,这也可以说是我的幸运。这回攻击之后,不久他又有机会捉到我,情况差不多是一样的;的确,一半或者是由于他的故意安排,虽然我是一点存心也没有的。那次情况是这样:那二位年轻姑娘都同她们的母亲出外拜访人家去;他的兄弟也不在城里;他的父亲去伦敦已经有一个礼拜了。他天天都在注意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虽然我连他在家没有都不晓得;他活泼地走上楼来,看见我在那里做事情,一直走进房里,同前回一样地开头,双手拥抱着我,吻着我,一气吻了差不多有刻多钟。
那次我是在他的第二个妹妹房里,家里既然只有几个女仆在楼下,他或者对我是比前回更粗野些;总之他的确对我认真起来。或者他觉得我太随便些,上帝知道当他那样把我拥在怀中吻着我时候,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抵抗;真的我太喜欢他这样吻我,绝不会很费力地去拒绝他。
但是这种接吻工作把我们都弄疲倦了,我们坐下,他同我谈了许久;他说他给我迷醉了,他日夜都睡不着,一定要等到他告诉了我他是多么爱我;若使我能够也爱他,使他得到幸福,那么我真是救了他的性命,还说了许多这类好听的话。我对他没有说什么话,但是现在看来我是个傻子,一些也不了解他的用意。
他在房里踱来踱去,牵着我的手,带我一同走;渐渐得到一个机会,他把我摔在床上,在那里万分热烈地吻我;但是说句公道话,他并没有什么粗野的举动,只是长久地吻我。后来我想他听到有人走上楼来,就离开了床,把我抱起,自认他是多么爱我,告诉我这全是真挚诚心的爱情,并不是他对我怀有什么恶意;说着这些话,他把五个金币放我手里,走下楼去。
他这次的给钱把我弄得糊涂了,前回的谈情还没有这样子扰乱我的心田,我觉得非常兴奋,差不多不知道我脚下站的是不是坚实的平地。我把这时期叙述得特别详细,为的是若使有天真烂漫的年轻姑娘看到我这篇故事,她们可以学会怎样保护自己,因为稚年时就知道自己长得多么美丽常常是她们堕落的先导。若使一个年轻姑娘以为她自己是很美丽的,那么无论谁来对她说被她迷住了,她是绝不会怀疑的,因为她既然相信她自已有钩魂的可喜宠儿,那么人家的被她迷醉是当然的事了。
这位年轻公子不仅鼓起我的虚荣心而且也激动了他自己的欲心;他好像发觉刚才让一个好的机会随便地白白过去,心里有些追悔样子,差不多过了半个钟头又跑上来,同我像起先一样地玩,不过没有用那么多的情话来做开场。
他一走进房子,就转过身,把门关好。他说:“柏蒂姑娘,我起先以为有人走上楼来,实在我听错了。但是,”他继续说,“现在就是他们发觉我和你同在一个房里,他们也不能瞥见我正在吻你。”我告诉他我想不出会有谁走进房来,因为我相信只厨子同另一个女子在家,她们都是不走这个楼梯的。“不过,我亲爱的,”他说,“小心点总无妨的。”他就坐下,我们开始谈天。我现在还是心迷意乱,没有说什么话,但是他好似把话放在我口上,告诉我他是多么热情地爱我,虽然要等到他得了产业才能够完成大事,但是他已经决心那时候要使我快乐,也使他自己快乐。这就是说那时候他再娶我;他还说了许多这类甘言蜜语,我真是一个可怜的傻子,猜不出他的真目的,心里老以为在世界上一切爱情的结局都是美满的婚姻;比如他当时就向我求婚,我绝不会有什么考虑,而且我也舍不得拒绝他,但是当时我们还谈不到结婚这个问题。
我们没有坐多久,他就站起,把我吻得不能出气,又将我摔在床上;那时我们两个人的心都热起来了,所以他对我有进一步的举动,那是不好说出来的;实在那时候就是他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我也绝不会反对他。
但是他虽然对我这样随便起来,他还没有给我人们所谓“最后的恩惠”,说句公平话,他并没有想那样;他就把这个自制做他后来同我各种瞎闹的借口。玩完以后,他没有停多久,但是差不多拿盈握的金子放我手里,走开时说出万千柔情的话,表示他的恳挚,还说在世界里我是他最爱的女人。
我现在应该开始考虑了,但是,唉!我并没有结结实实细想一番。我有无限量的虚荣心同骄傲,却只有一点儿的道德观念。我有时自己也在那里忖度我的年轻主子到底有什么用意,但是想来想去,只想起他所说的甜话同所给的金子;他到底有没有存心娶我,对我好似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我也没有想到有同他定个条件的必要,后来他却正式提出条件来,这些事你们快要看到了。
我就这样子自投罗网,甘心堕落,连想一下都不想;我很可以做那班道德观念被虚荣心蒙蔽住了的年轻姑娘的好警戒。我们两方面都是再傻不过的。若使我是规规规矩矩的,没有这样子失去了自己的地位,却顾着自己的道德同名誉来拒绝他,这位公子或者因为看出他的诡计没有实现的希望,就停止向我攻击,或者正正堂堂地向我求婚;那么不管谁去骂他,总没有人能够说我有什么错处。在他那一方面,若使他真知道我,晓得他所追求的那一点东西是多么容易地到手的,也不至于那样整天操心算计,尽可以给我四五块金币,下回碰到我时候就和我睡觉。若使我真懂得他的心事,知道他以为我是多么不容易得到手的,我很可以任意向他提出条件;就是我没有要他立刻同我结婚,也可以办到叫他答应在还未结婚之前每月给我多少生活费,我想什么他就要给我什么;因为他现在已经是非常富裕,并且他将来还可以获得大份产业;可是我仿佛全把这些念头丢开,一心一意只想自己是多么标致,现在又有这样一个公子来垂爱,满心都是骄傲。至于他给我的金币,我有时接连好几个钟头睁大眼睛看着;把金币数了又数,每天总数有一千遍。没有个可怜的矜持女子像我那样全心都放在这个浪漫事情里,既不去想我的前途,也没顾到堕落就在眼前;我想我大概是喜欢堕落,不高兴想法去躲避。
可是在那时期内我却很狡猾,不让那家人有怀疑我的余地,猜出我同这位年轻公子有什么暧昧事情。在大家面前我几乎连瞧他一眼都没有,有人在旁边时候,他和我说话我是不答应的;但是我们常有机会在无人处碰到,说一两句话,有时候接吻一下,可是没有个好机会容我们干出想做的坏事;并且因为他不晓得我的心事,所以他说了好多用不着说的委婉的话;他心想那是件很难办的事情,自己倒把那事情弄做难办了。
但是魔鬼是个百折不回的诱惑者,他总是在那里找出机会来了,诱人们作坏。一天黄昏时候我正同他的二个妹妹和他自己在花园里很天真地游玩,他想法送一个小纸条给我,上面写着他明天要当众叫我替他上镇去干一件事,后来我在半路上可以会着他。
第二天午餐后,他真是很正经地对我说,他的妹妹都在旁边:“柏蒂姑娘,我要求你一件事。”“什么事?”他的第二个妹妹问。“妹妹,”他又是很正经地说,“设使你今天不放开柏蒂姑娘,那么她哪一天替我办都可以。”她们说她们可以放开我,那个妹妹请他原谅她这句追问不过是顺口说的。并没有什么意思。“可是,哥哥,”他的大妹说,“你得告诉柏蒂姑娘要她干什么事,若使是我们不能听的私事,你可以带她出去讲。你现在可以对她说。”“怎么妹妹,”他很严肃地说,“你是什么意思?我不过要她到高街,”他拿出一块白洋纱巾,“一家店铺去。”他就告诉她一大阵怎样看中两条好围巾,还了价,现在要找我去。他把我的差事派好之后,又告诉她们要去一个她们知道的人家,所以不约她们同去,她们也同样正式地请他原谅,因为她们前次遇见的那班朋友今天下午会来拜会她们;这件事又是他故意安排好的。
他刚刚和她们谈完,把事情交给我去办,他的仆人就进来同他说魏爵爷的马车停在门口;他赶紧下去,立刻又上来。“唉呀!”他大声地说,“我心中想好的欢娱现在都一笔勾销了;魏爵爷打发他的马车来接我,要同我谈件紧要的事情。”实在这位魏爵爷是住在离城三里多路地方的绅士,他昨天特意去访他向他借马车,说有用处,他吩咐那马车在三点左右来接他,所以现在马车刚好来到门口。
他立即喊人拿最好的假发、帽子同佩剑来,一面叫他的仆人到那家里去说他不能去了——这就是等于想个法子把他的仆人打发走开——他就预备上车出去了。当临走时候,他停一会,沉着脸孔对我讲他的事情,得到一个机会极低声地对我说;“我亲爱的,快点来,尽你的力量快点来。”我没有答应,只向他行个礼,仿佛是回答他在大众面前所说的话,过了一刻钟光景我也出去;我的衣服同日常穿的一样,不过口袋里放有一条头巾,一副假面,一把扇子同一双手套;所以家里人一点也不怀疑我。他在一个僻巷坐在车里等我,他知道我一定会由那里经过,已经同车夫说好了,要去的目的地,那地方叫做哩尾,住有他的一个亲信,我们就到那里去,在那里凡是世上干邪事的家俱件件都全,我们爱怎么坏就可以怎么坏。
当我们二人在一间房里时候,他很严肃地同我谈天,说他并不是带我来照顾我;他对于我的爱情不许他随便欺侮我;他打算一得到财产就娶我;现在若使我肯答应他的要求,他可以担负我的一切用费;还说了许多话,说他对我是多么诚恳,多么疼我;永久不会弃丢了我,我真可以说,他实在用不着说那么多的话来做引子。
但是他迫着我回答他,我说他既是屡次向我声明,我当然不至于怀疑他的真情,可是——说到这里,我停住不响,好似要他去猜其余的意思。“可是什么,我亲爱的?”他说,“我料到你的用意了:若使你怀了胎又怎么办呢?是不是这个意思?”那时,他说,“我自然要招拂你,供给你同小孩的用费;我要你相信我并不是顺口说笑的,我先拿笔款做个证信物吧,”说时候他拉出一个丝钱袋,里面有一百金镑,“我将每年都给你这么多,”他说,“直到我娶你为止。”
看到这袋金镑,听到他那热情的请求,我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说不出话来,他很容易察出我这种神情;就把钱袋放我怀中,我对于他是一些拒绝也没有的,让他任意所为,不管他怎么,我总是答应的;这样子我的堕落可说是立刻成功了,因为从那时候起,我失去了我的贞节同羞耻的心,我没有什么好处可以值得上帝的赐福或者人们的帮助。
但是事情并不是这样就算了。我回到城里,把他当众叫我办的差事做好,一会儿就回家,谁也没有想我在外头待得太久。至于我那位公子,他告诉我他要等到晚上很迟时候才回来,他照他这话办;所以家里人对我同他都没有什么猜疑。
这次以后,我们常有机会干我们的坏事——多半是他有意去安排的——特别是在家里,当他的母亲同两个妹妹出外拜访人家时候,他非常小心注意这类机会,从来没有错过;他总是早就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要出去,看到我一人独在房里,又没有给别人遇着的危险,就立刻来找我,所以差不多有半年时光,我们尽情欢娱,并且最使我满意的是还没有怀胎。
但是这半年没有过完,我前面所提到的他的弟弟对我下起工夫来了;这个弟弟在一天黄昏的时候瞧我一个人独在花园里,开始和我演同样的故事,很诚实神气说了多么爱我,总之公正堂皇地向我求婚,而且他并没有先提出什么别的请求。
我现在真是万分震惊,弄得走投无路,世上没有人像我这么进退维谷了,最少我没有听见过谁会处在同样的地位。我顽固地反对他的提议,用许多道理来拥护自己的主张。我对他说出这种婚姻是多么不平等,他家里人一定不会好好地待我;并且他的父母从前当我的境况最坏时候肯慷慨地留我,现在我长大了却来勾引他们的儿子,这真是太忘恩背义了;总之我用尽我所想得到的理由劝他变更计划,单是没有把实在情形告诉他,若使说出来,当然可以绝对了事,但是我实在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