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去访问她,看见她仍然理着旧业,但是她的境况不如从前那么兴旺了;因为她被某一位绅士所控告,他的女孩跟别人偷跑了,她好像是帮着偷去的;她几乎免不了上绞台去。打官司的费用也把她弄毁了,她变得非常穷;她的屋子只是鄙陋地陈设着,她的本领也不像从前那么有名了;然而,她还站得住脚,像人们所说的;她既是一个爱干事情,喜动的女人,还有些贮蓄剩下,她就化作一个开当铺人,很可以地过活。
她很客气地接待我,用她通常殷勤的态度,告诉我她不会因为我贫穷了,而减少她的敬意;而她曾想法使我的小孩受到很好的看待,虽然我不能为他出钱,以及照顾他的那个女人境遇不坏,所以我用不着为他麻烦自己,还是等到我将来有能力时好好地帮她一下。
我告诉她我没有多少钱剩下,但是我有些可以换钱的东西,只要她能够对我说出我怎样可以把它们换成现钱。她问我有的是什么东西。我掏出那一串金珠,对她说这是我丈夫送我的一件礼物;然后我给她看那两包丝料,我对她说这是我从爱尔兰带到伦敦来的;还给她看那个小金钢钻指环。至于小包银器同调羹,我从前已经自己想法卖掉了;至于我所有的小孩衣服,她愿意自己卖去,因为相信这是我自己的。她对我说她已变作一个开当铺的人了,她将替我卖去这几件东西,说是人家当在她那里的;这东西既到她手里,她毫不迟疑地立刻去叫买这些东西的经手人来,还说出很好的价钱。
我现在开始想这个有用的女人或者能我一点忙,当我在这么低微的境况里,去找些正当事干,因为我真会高兴地去做任何正当的事情,只要我能得到工作。但是关于这点她却无能为力了;正当的事情是不在她范围之内的。若使我是年轻些,她也许能够荐我给一个风流的男人,但是我已经不想那种的生活了,因为我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是我的情形,我就这样向她说出。
她最后请我来,住她家里,等我能够找出什么事情干再说,这将使我只花很少的钱,我高兴地赞成这提议。现在生活比较宽裕些,我向她谈起把我跟我最后的丈夫所养的儿子设法从我手上领去;这她也办好了,说好每年只付五个金镑,若使我能够付出。这对于我这是这么大的一个帮助,有许久时间我弃了我最近所做的坏生意;我会很高兴地靠着我的针红来换面包,若使我能够得到工作,但是这对于一个在世界里没有什么熟人的人是不容易做到的。
然而,最后我得到一些工作,缝合太太们的被褥,裙子同这类的东西;我非常喜欢干这事,工作得很勤,我开始靠这个过活了,但是那个不倦的魔鬼决定了我将继续做他的部下,不断地教唆我出去,走一走,那是说,去看有什么东西会像从前那样落到手里没有。
一天晚上我盲目地服从他的呼唤,去街上转一个大圈子,但是碰不到生意,回家来很累同很饿,但是不甘心于这趟白跑,第二天晚上我又出去,当我走过一家酒店,我看靠街的一间小门开着,桌上放有一个银的大号酒杯,那时酒店里常用的东西。好像有一班人曾在那时喝酒,不小心的伙计却忘记把它拿开。
我坦然地走进那小房,把那大号银酒杯放在板凳的角上,我坐在它前面,用脚敲着地板,立刻有一个伙计走来,我叫他拿一品脱的热麦酒来,因为那时是冷天,伙计跑去了,我听见他走到地窟下面去盛麦酒。当这个伙计走去后,另一个伙计走进房子,问道:“您叫吗?”我用一种优雅的神气说道:“没有,那个伙计已给我拿麦酒去了。”
当我坐在那里,我听到柜上的女人说道:“五号的客人全去了没有?”那就是我坐的桌子,伙计答道:“去了。”“谁把那大号银杯收起?”“是我,”另一个伙计答道,“就是这个。”好像指了另一个大号银杯,那是他弄错从别个房间拿来的,否则必定是这个流氓忘记了他没有收进内,他的确是没有收进去。
我全听到了,心里很得意,因为我分明地看出他们不觉少了一个大号银杯,他们却以为已经收回了;我于是喝下我的麦酒,叫他算账,当我走开时候,我说:“当心你的银器,小孩。”指一个一品脱容量的小银壶,他用来盛酒给我的。那伙计说道:“是的,太太,谢谢你的好意。”我就走开了。
我回到我保姆的家里,我想现在是一个试她的时候了,若使将来我免不了事情败露,她也可以帮助我一下。当我回家了一会儿之后,我有个和她谈天的机会,我就对她说我有个世上关系最大的秘密要让她知道,只要她对我有相当的敬意,肯替我保守这秘密。她对我说她已经很忠实地替我保守一个秘密了;为什么我疑她不能守另一个秘密?我对她说世上最奇怪的事情临到我身上来了,使我变为小窃,甚至于我自己毫无这种打算,于是我告诉她关于那大号酒杯的一切经过。“你把它带走了没有,我亲爱的?”她说。“我当然带走。”我说,就拿出给她看。“但是我现在怎么办呢,”我说,“我得送回去吗?”
“送回去!”她说,“可以的,假使你欲人们把你带到新门去,说你偷了这东西。”“怎么,”我说,“他们不至于这么卑鄙,会把我拘留起来,当我又送去还他们时候?”“你不知道这种人,小孩,”她说;“他们不单是带你到新门去,而且要把你绞死,全不管又送回去这个诚实的举动;或者他们开出他们历来所失掉的一切其他银杯,都要你去赔偿。”“那么,我该怎样干呢?”我说。“不,”她说,“你既已走了这狡猾的一步,偷了这银杯,你必定要留起来;现在绝无送还的道理。而且,小孩,”她说,“你不是比他们更需要这东西吗?我希望你每星期都会碰到一回这样的生意。”
这使我对于我的保姆有一个新的了解,看出她既已变作一个开当铺的人,她身边另外有一种人了,那不是我从前在那里所会过的那班老实人。
我在那里还没有住多久,就比以前更显明地看出这一点了,因为我常常看到剑柄,匙子,银叉,银杯,同一切这类的东西拿进来,不是来当,却是干脆地卖却;她却凡是拿来的东西都卖,什么话也不问,但是很可挣钱,这我是从她谈话里看出。
我还看出做这路生意时,她总是将她买来的银器熔化,为的是可以免受人盘诘;一天早上,她来告诉我,她要去熔银了,若使我愿意,我可以把我的银杯也放进去,那么就不会被任何人看破了。我对她说极愿意;她于是称了一下,按重量算钱给我,一些也不短;但是我看她对于别位主顾没有这么公道。
此后不久,当我正在工作,人很烦闷的时候,她开始问我为什么这样,这是她常问的。我对她说我的心是忧郁的;我没有多少工作,没有钱可以靠着过活,不知道走哪条路好。她大笑,说我必定要再出去,试一试我的运气;也许我会碰到又一件银器。“嗬,母亲!”我说,“这行生意我不熟练,若使我被抓去,我就是立刻毁了。”她说:“我能帮你找个老师,她能弄得你跟她一样地熟练。”听到这个提议,我浑身发战,因为我一向没有同党,同那伙里的任何人都不认得。但是她战胜我的一切廉耻,同我的一切恐惧;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借着这位同党的帮助,我变成一个小窃,那种厚颜同熟练,并不亚于女贼割钱袋,虽然,若使所传的是真的,没有她一半的漂亮。
她介绍给我的这位同党有三种手艺,就是,入店,窃物,偷店里的书籍同小本的书,和从太太们身上取下金表;最后这一种她干得这么熟练,真是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做到那样程度,干起来会像她那样。我很喜欢这三种里的第一种同第三种,我有时跟着她,当她实行时候,正同一个学接产的跟着一位收生婆一样,没有得到任何的酬报。
最后她叫我去实行。她指示我看她的技术,我有好几回很熟练地从她身旁脱下一只金表。最后她指给我看一个目的物,那是一位怀孕的年轻太太,她有一只可喜的表。这件事是要在她走出教堂时干的。她在这位太太一旁走着,刚当她走到台阶时,假装摔倒,这么猛烈地撞着这个太太,使她大惊慌起来,两人都可怕地叫喊着。正当她挤着这位太太时候,我抓着这个表,抓得合乎规则,她这么吓了一跳,就把表上的钩松下了,她自己却一点也不觉得。我立刻逃掉,留下我的教师,让她渐渐地从她的假惊慌里恢复过来,那个太太也渐复原了;不久发现出她的表被偷。“吓,”我的同党说道,“那么一定是把我冲倒的那班无赖所干的,我敢向你担保;真可惜这位太太不早些发现失掉她的表,那么我们可以拿到他们。”
她敷衍得这么好,谁也不疑心她,我比她却先到家了整个钟头。这是我第一次和人合伙的冒险。那只表实在是非常好的,上面挂有许多小玩意儿,我的保姆用二十金镑向我们买去这东西,我得了一半,这样子我正式变成一个完全的小窃了,冷酷到不会发生出良心的同羞耻的一切自责,那么一种无感觉的程度,我必得承认从前我以为我是做不到的。
魔鬼开头用不能抵抗的贫穷推我去干这件坏事,这样子却把我带到坏得超乎通常的小窃了,甚至于当我的困苦不像从前那么厉害,我的不幸的前途看起来也没有从前那么可怕;因为我现在已经有些主顾了,我既是很会做针线,那是很可能的,当我认的人增多了,我可以靠着老实的工作来挣我的面包。
我必定要说,若使这个希望一开头就现在我面前,当我正起始觉得我穷苦的境况来临时候——我说,若使靠着工作来挣面包这个希望那时现于我面前,我绝不会堕落到操这种生涯了,或者同我现在打伙的坏人们为侣了;但是成为习惯后就使我的心硬化了,我胆大到极点了;尤其是因为我干了这么久,从没有一次被人抓着;总之,我作恶的新伴侣同我一起干得这么久,而没有被人们察出,我们不单是胆子大了,并且富起来了,有一下我们有二十一只金表在我们手里。
我记得有一天我比通常更严重些想一想,看到我积下有这么大的一笔款子,因为差不多有二百镑现金是归于我项下的,一个念头很有力地涌上心来,那当然是一位仁爱的天神所启示的,那念头是,若使起先真是贫穷迫着我,困苦赶着我去实行这可怕的糊口办法,那么看到这些困苦现在是减轻了,我还可以靠着工作勉强维持生活,又有这么厚的资本做我的后盾,为什么我此刻还不放下手呢,像他们所说的,当我尚是漏网的人的时候?并且我不能期望老是可以幸免过去;若使我有一次被赶着,处理得不好,我可就是毁了。
这无疑地是个佳运临头的时候,若使那时我听着这天启的暗示做去,不管这是哪一个天神说的,我还有个过安闲日子的机会。但是我的命运却不是这样注定的;那个起先这么勤勉地拉我走进罪恶之途的魔鬼把我抓得太紧了,绝不让我回去;贫穷既带我陷到这泥泞里;贪婪就把我留在里面了,等到弄得绝无回去的可能。至于我的自劝放手的种种理由,贪婪却插进来,说道:“干下去,干下去;你一向有很好的运气;干下去,等到你得到有四五百金镑,那时你可以放手,那时你可以什么事情也不干过舒服的日子了。”
我一坠到魔鬼的掌握里去,就这样子被他抓紧,好像给妖术弄得心迷了,没有走出那圈子的力气了,等到最后我陷于困难的无限纠纷里去,太厉害了,简直无法可以脱身。
然而,这些念头留下一些印象在我心上,使我干那件事时比以前更小心些,也比我的导师们更小心些。我的伴侣,我是这样叫她,其实该叫她做我的先生,同她另一个学生是最早遇到不幸的;因为当她们正在找生意时候,她们向齐布赛区里一个布商试一试,但是被一个眼睛和鹰鸟一样的精明的工人瞧见了,连同二块麻纱一起抓着,那也是从她们身上搜出的。
这已经够把她俩送到新门去住了,在那里她们不幸得很又挨着旧罪重提。两个其他案子提出来,说是与她们有关的,证实了,她们就被判死刑。她们两人都说她们有胎,请缓期执行,两人都得到通过,认为是怀孕的;虽然我的女教师正同我一样,什么胎也没有。
我常去看她们,安慰她们,心里暗忖下次恐怕会轮到我身上来了;但是那地方给我这么多的恐怖,想起那是我不幸地降生人世的所在,同我母亲受难的地方,我简直不忍到那里去,因此迫得我只好不再去看她们。
唉!若使我能够从她们的失败得到教训,我还可以有快乐的日子,因我还是个自由人,还没有什么罪名增加到我身上来;但是我不能做到,因为我的计划没有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