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他我怎样过日,同我多少大声地喊他重回家来。他对我说他很清晰地听到我的呼声。当他在德拉密尔森林中,那是一个离这儿差不多有十二英里远的地方。我微笑了。“不,”他说,“不要以为我是开玩笑的,因为若使我生平曾听过你的声音,那么,那时我真听到你大声喊我,有时我以为我看到你在我后面追着。”“呀,”我说,“我讲得出我说什么吗?”因为我没有向他提到那几个字。“你大声喊着,”他说,“嗬。杰姆嗬杰姆!回来吧,回来吧。”
我对着他大笑。“我亲爱的,”他说,“不要大笑,请你相信,我那时听到你的声音正像你此刻听我的声音那么分明;随你的便,我可以到一个法官面前,发誓这话是真的。”于是,我开始惊愕了,的确是吓着了,告诉他我实在干了什么,同我怎样一声声喊他,像我前面所说的。
当我们拿这件事来开心了一会儿之后,我对他说道:“呀,你再也不要离我跑掉了;我倒愿意跟你走遍世界。”他对我说,离开了我,对于他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情,但是,既然是不可免的,他希望我尽我的能力使自己不为着这事而心里难过;至于他,这离别将成为他的灭亡,这一点他已预先看见了。
可是,他对我说,他顾虑到他剩下我独自旅行到伦敦去,那是个太长的行程!而且,他走那条路正同走任何其他的路一样,所以,他决定照顾我安抵那里,或者那里的邻近地方;若使到了那时,他不告而别,我可别要怪他!他使我答应了这点。
他告诉我他怎样辞退他的三个仆人,卖去他们骑的马匹,遣送他们去找他们的前途,这些都是一会儿工夫就办好了,在路上一个城镇里,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害得我洒下几滴的泪,”他说,“当我孤单单地一个人,想到他们比他们的主人是更快活的,因为他们能够到其他的绅士家里,去找差事,”他说,“我却不知道到哪里去好,或者怎样处置自己。”我告诉他,离开了他,我是十分难受,我不能有再坏的境况了!现在,他已回来,我决不离他,若使他愿意带我与他同走,随便他爱去任何地方,或者爱干任何事情都是无妨。当下,我赞成我们同到伦敦去;但是,他无法使我允许他的最后不告而别,像他所提议的;却开玩笑地告诉他,若使他这样子干,我必定喊他回来,同我从前所喊的一样大声。然后,我拿出他的表,还给他,以及他的两粒指环,同他的十个金币;但是,他不肯收,这使我非常怀疑!他恐怕是决定了半路跑掉,离开了我。
实在的情形是,他所处的环境,他信里热情的口气,这件事自始到终我从他所受到的深切温良的待遇,以及这件事里他所现出对于我的关怀,他把他剩下的一些款子的大部分给我,这样割舍的态度——这许多事件凑起来给我那么深的印象,我真是再怜爱不过地恋着他,不能忍受与他分离这个想头。
两天以后,我们离开支斯得尔了,我坐在公共马车里,他骑着马走。我在支斯得尔辞退我的女仆。他非常反对我没有一个女仆,但是,她既是本地雇来的仆人,我又决定好在伦敦不用仆人,我告诉他那是残忍,带着这可怜的姑娘去,我一到都城就又把她打发走!并且这又使我们在路上多一份无谓的费用,这样子我说得他满意,他也很放心了。
他同我一直来到但斯帖不鲁地方,和伦敦相隔不及三十英里,那时他告诉我命运同他自己的不幸逼得他离我,到伦敦于他是有些不方便的,其中的缘故我没有知道的必要,我看他预备着要走了。我们所坐的公共马车通常过但斯帖不鲁时是不停的,但是,我请它只停一刻钟,他们也愿意在一家旅店门口站一会儿,我们就走进那屋子。
在旅店里面,我告诉他我只再求他一件事,那是,他既然不能再往前走,他可以答应我在这个城跟他一起滞个一两星期,那么,在这些时间里,我们也许想出一些办法,免得永诀,那简直是毁灭了我们的将来;我还有一些重要的话要贡献给他,那是我从来绝没有谈到的,或者他会觉得那是能够实行的,于我们彼此都是有利的。
这个提议太合理了,他无法反对,所以,他叫那店里的主妇来,对她说,他的妻子病了,病得厉害,她不能坐在那公共马车再望前走了,那车子已经差不多把她累死了,他问她能否替我们在私人家里找到两三天寄宿的所在,在那里我可以休息一下,因为这旅程对于我是太劳苦了。这个主妇,一个好心的人,懂得礼节,十分殷勤,立刻来看我,告诉我她有两间非常好的房子,在嘈杂声音不到的那一部分屋子里,若使我看过了那房子,她相信我是一定会喜欢的;我可以用她女仆里的一个,那个人别的事全不干,是专派来伺候我的。这些话是说得这么十分亲切,我只能接受这段好意,同向她道谢;我就去看那房子,很喜欢它们,它们摆设得非常妙,是很可喜的寄宿地方;于是,我们付了车钱,拿出我们的行李,决定暂在这儿住下。
在这里,我告诉他我现在要和他住在一起,等到我所有的钱全用光了,可是,绝不让他花他自己的一个先令。我们关于这点,有些出于好意的争论,但是,我告诉他这几乎是最后一次我能得他做伴,我只请他让我在这点上可以自己做主,其他的一切事情尽可归他管理;于是,他答应了。
在这里一天黄昏时候,散步到田里去,我告诉他,我现在要向他说出我从前向他提过的那个提议;于是,我对他描述我怎样住在维基尼亚地方,我有一个婆婆,我相信还是活着住在那里,虽然我的丈夫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我告诉他若使我的货物中途没有损坏(说时,我却把它的数量放大了许多),我也许会拥有相当的财产,足够使我们不至于这样子分开。然后,我谈到移殖到那些地方人民的情形,他们怎样按着那地方的宪法可以得到一定数目的地;若使这办不到,那些田地能够用那么低廉的价钱买到,那简直值不得一提。
然后,我给他一个详细分明的叙述,关于移殖的;怎样子只带了值得二三百金镑的英国货物,和几个仆人同工具,一个勤勉的人能够很快打下一个家庭的基础,不到几年必定建成一份产业。
我让他知道那里土地产生了什么东西;那里土地是怎样弄得干净,同加以肥料,和通常怎样子扩充;证明给他看,这样一个开头,不到几年,我们必定会成为富人,正好我们现在这样下去必定会成为穷人。
他听着我的话觉得惊愕;因为我们把它当做我们谈话的题目差不多整整一个星期,在那时期内,我正像人们所谓的,说得黑白分明,从理论来讲,我们在那里必定会发达同弄得很好,还假设在一切合理范围以内我们的行为都是合乎规矩的。
然后,我告诉他,我将取什么办法去筹到三百金镑左右的一笔款子;我还跟他辩论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法子,去把我们的不幸一起打倒,恢复我们在世界里的地位,使得像我们所希冀的;我还说,七年之后,若使我们活着,我们也许做到那么一种地步,可以将我们的垦殖地交托给靠得住的人们,回到这里,叫他们把田地的收入寄来,我们就住在这里享用;我对他引了几个例子,他们这样干了,此刻都在伦敦在非常好的境遇里过活。
总之,我这么努力地劝他去干这事,他几乎赞成了,但是,老是有些事情来作梗;等到最后,他改变了整个的方针,开始用差不多相同的话来谈爱尔兰了。
他告诉我一个肯老守着乡村的人,只要他找得牲口耕种田地,在那里每年花五十金镑所得到的田地可以等于在这里用两百金镑租来的;那里的农产是那么好,地是那么肥,若使不去积下很多钱,我们一定可以靠着那块地很舒服地过活,正好像一个每年有三千金镑的进款的绅士在伦敦所能过的,以及他筹备好了一个计划,留我在伦敦,他自己去那边尝试一下;若使他看出他能够立下一个很好的生活基础,配得起他对于我的敬意。他深信他能够做到这样地步,他将回来接我去。
我吓得要死地害怕,根据这么一个提议,他将遵循他的话干去,那是说,卖掉我所谓的我的一点儿收入的母钱,使它变作现金,让他带这款到爱尔兰去,拿来试验他的主张;但是,他很讲公道,不想得这款,也不会肯接受,假使我献出给他;在这点上,他比我先下手,因为他先说,他将去那方,用他的财产来试一试,若使他看出能够有些成就,可以过活,那么,把我的财产加上去,当我到那边时候,我们将能够过个适意的生活;但是,他不愿拿我的一个先令去冒险,必定要等他先把一小笔款子试验一下,他请我相信若使他看出在爱尔兰是什么也不能成功的,那时他将来找我,参加我那个住维基尼亚去的计划。
他是这么一心一意想把他的计划先试一试,我不能阻止他了;可是,他允许让我在他到了那里很短时间之后听到他的消息,让我知道他的前途是否像他所预期的。倘然没有成功的可能,我就可以乘机预备我们到那方面去的旅行,他请我相信,那时他将万分甘愿地同我到美洲去。
我只能弄得他答应了这点,不能再进一步。可是,这种讨论消遣了我们差不多一个月的光阴,在这时期里,我得他天天和我相伴,那的确是我生平所遇过的最有趣的事情。在这时期里,他让我晓得他自己生活的全部历史,那真是可惊,充满了无限的花样,就里面的冒险同风波而言,足够编成一部历史,精彩处胜于我所读过的一切传奇;所以我后面还有机会再仔细一点谈他。
我们最后分手了,虽然我这方面有极端的难舍;真的,他告别时也是很不愿意的,但是,“必然”迫着他,因为他不上伦敦去的理由是很充足的,我后来更懂得清楚了。
我教他怎样寄信给我,可是,我仍然保守那个大秘密,绝没有放弃我的决心,那是决不让他知道我的真姓名,我是谁,或者从哪里可以找到我;他同样地让我知道怎样寄信给他,因此,他会有把握能够接到。
我们分手后的第二天,我来到伦敦,但是,不直接到我从前的公寓,却为了一个说不出来的缘故,寄宿在一个私人家里,在克鲁肯威尔邻近的圣约翰街上,就是通俗所谓圣约斯街,在这里,处于再孤寂也没有的环境里,我才有余暇去坐下,认真地细想最近这七个月里我所经历的漫游,我在外面的确滞了这么久。我回想到我同我最近这个丈夫问过的快乐时间,就感到了无限的欣欢;但是,这个欣欢大大减少了,当我过了一段时间看出我真是怀孕了。
这是一件恼人的事情,因为有个困难横在我面前,那是从何处找到个生产的所在;一个漂泊的女人,没有朋友,没有担保,在生产时候要想人家收留她,在当时这是件最难办到的事;我却没有担保,也找不到任何担保。
我这一向总是留心和银行里我那个诚实朋友通信不断,或者是说他留心和我通信好些,因为他每星期写一封信给我;虽然我没有把我的钱花得那么快,以至于要叫他寄款,我还是常写信,也让他知道我还活在人世。在兰加斯德地方,我留下我的通信处,所以,它寄给我的都转递到我手里,当我匿在圣约斯街的时候,我从他接到一封非常殷勤的信,请我相信他同他妻子的离婚案进行得很顺利,虽然他遇到了一些他起先没有料到的困难。
我很喜欢这个消息:他那案子是比他所预料的要更麻烦些;因为虽然我现在的情形还不容我嫁他——我并没有傻得会去嫁他,当我知道自己跟另一个男人怀了孕,像我知道的有些女人冒险所干的——可是,我也不愿失掉了他;总之,决定好我一复原,立刻嫁他,若使他继续着不变他的心肠;因为我明白地看出我再也不会得到我那个丈夫的音信了;他虽然一向总是劝我去嫁人,曾经叫我相信他绝不会因此生气,或者来强我再归于他,所以,我毫无疑虑地决定嫁人,若使我能够,若使我那位朋友坚守着他的约言;我有很多的理由可以自信他会坚守着,一看到他写给我的信,那是再殷勤恳诚不过的。
我现在肚子渐渐大了,我寄宿的那个人家看出了,开始向我提到这点,在合适的范围之内,给我暗示我必定要打算搬家。这使我极端烦恼,我变得愁闷不堪,因为我真不知道走哪条路好。我有钱,但是,没有朋友,大概会有一个小孩子由我负责任去供养,这是我从来没有挨着的一个困难,这可以从前面叙述的细节里看出。
当这事情尚未解决的时候,我害了大病,我的忧愁的确添了我的病;我的病最后看出只是疾,但是,我真怕我将流产。我不该说“怕”,因为我真高兴会流产,但是,设法流产,或者吃什么使自己堕胎,连这个念头我都不忍想到;我简直连这么一个念头也觉得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