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亲爱的先生,”我又转过身来对我的新丈夫说道,“请你这么公平地待我,向我说出谁曾这么厉害地欺侮了你我,设法使你相信我是拥有厚资的人,教唆你来向我求婚,结成这个婚姻?”他不能说出一个字,单是指着她;再停一会儿之后,大怒起来,那是我生平所未见的,咒她,骂她是****,用尽他所能想到的一切骂人的话;说她把他弄得倾家荡产了,宣布她曾告诉他我有一万五千金镑的财产,她从他要得到五百金镑,做替他找到这个配偶者的酬劳。他然后又说,那是向我说的,她并不是他的姊妹,从前却当了两年他的姘头,她已从他拿去一百金镑了,做一部分的酬劳费,以及他将完完全全全毁了,若使事情是像我所说的:在他愤激的时候,他发誓他要立刻使她心儿的血流出,这把她连同我都吓住了。她哭起来,说我寄宿的那个人家曾经这样地告诉她过。但是,这使他比从前更生气,因为她只根据一句谣言,没有别的,就这么样子教唆他,把事情弄到这么一种地步;然后,又转过身来对着我,很诚实地说道,他恐怕我们两个都毁了。“因为,讲一句坦白的话,我亲爱的,我没有财产,”他说,“我所有的一些款子,这个魔鬼使我全费在伺候你自己弄来这套车马仆从。”她乘他专心同我谈话的机会,溜出房子,我此后绝没有再看见她了。
我现在惊慌得不下于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好。我想从许多方面着想我是最倒霉的,但是,他说他是毁了,他也没有财产,这使我只剩下一个失望。“哎呀,”我对他说道,“这真是一场恶毒的骗局,我们是在双重诈欺之上在这里结婚的;你是被失望所毁了,好像是这样;若使我有一笔大财产,我也是被骗了,因为你说你是一无所有的。”
“你真是会被骗了,我亲爱的,”他说,“但是,你将不至于毁了,因为一万五千金镑在这地方可以很绰然有余地维持我们两人的生活;我请你相信,”他还说,“我早决定了,这项款里的个个小银币都花在你身上;我不肯乱用你一个先令,其余的用款我必定拿我对于你的爱情同温柔来做补偿,我有生之日总是这样的。”
这的确是非常老实的计划,我真相信他的居心是像他口里所说的,以及论到他的性情同行为,他是一个会使我快乐的人,在这点上,他是不下于任何人的;但是,他没有财产,在这地方借了债,这使一切的前途变得阴惨可怕了,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好,或者自己作何打算。
我对他说那是很可惜的,他具有这么多的爱情,同这样的良好性情,这是我看得出的,将如是被携到困苦里去;我看我们没有别的前途,只是毁了,因为说到我,那是我的不幸,我所有的一点儿款子还不够救济我们一个星期,说时我掏出一张二十金镑的银行支票和十一个金币,我告诉他这是我从我一点儿的收入积下来的,照那个人对我所说的这个地方生活的程度,我期望这将维持我三四年;若使把这笔款从我拿去,我是不名一文了,他也晓得一个女人在生人里会处于什么地位,若使她没有钱在她袋里;然而,我对他说,若使他想用这些款子,他尽可以拿去。
他很关切地对我说道——我想我看见他眼里含着眼泪——他不会去动这笔款子;他憎恶那个念头,把我掠夺个干净,使我受苦;反而言之,他还剩下有五十金币,那是他在世界上所有的财产了,他掏出,掷在桌上,叫我拿去,虽然他因为没有这款子会弄得饿肚子。
我用同样的关切答道,我不能忍受听他这样谈话;反而言之,若使他能够提出任何种大概可以办到的过活方法,我肯干一切不失我的身份的事情,我肯像他所能希望的那样节俭艰苦地过活。
他对我不再这样子谈着,因为这会使他心慌意乱;他说他受过上等人的教育,虽然他零落到处在一种不好的境遇里面,现在只剩一条路子了,那是他能够想到的,那也不能办到,除非我能回答他一句问话,然而,他说他并不迫我回答。我告诉他我必定要诚实地回答;会不会使他满意,我却不能预言。
“哎呀,那么,我亲爱的,坦白地告诉我,”他说,“你所有的一点儿款子够不够维持我俩在相当的情形、地位,同所在里同居?”
那是我一向可以自庆的一点,我简直没有把自己或者我的境遇宣布出来——不,连我的真名字都未曾说出;看到从他我不能够期望什么,不管他好像是多么良好性情同多么诚实,却只得我俩靠我知道快要消耗干净了的款子过活,于是我决定藏匿起一切,除开我已经承认的银行支票同十一个金币;我必定是很高兴的,若使丧失了这笔款子,他把我放在他从前和我相会的地方。我的确还有一张三十金镑的银行支票在身边,那是我带来的全部钱了,一面为着在那里的生活费,一面为着不知道我会碰到什么提议;因为那个女人,那个这样子瞒了我们两个的媒人,使我相信我在那地方会结婚得很上算,我是不随意身上没有钱的,无论会什么发生。这张支票我藏匿起来,这使我对于其余的款子更随便了,一想到他的景况,因为我真是很恳切地可怜他。
但是,回答他的问话时,我告诉他我从来绝没有存心骗他,我是永不会的。我觉得很难过,要告诉他我所有的一点款子不够维持我们的生活;那还不足维持我一个人在南方的生活,就是这个缘故才使我把自己付托于这个叫他做兄弟的女人手里,她曾经向我担保在一个叫做曼彻斯特的城里,我从前还没有到过那里,我一年花六金镑左右钱可以得到很好的膳宿;我全部的收入每年还过不了十五金镑,我想我可以靠这收入在那里舒服过活,等待更好的境遇的来临。
他摇着头,仍然是不说话,我们过了一个非常愁闷的晚上;然后,我们一起吃晚餐,夜里睡在一块,当我们快吃完晚餐的时候,他现出稍微复原些、快乐些的神气,叫拿一瓶酒来。“好吧,我亲爱的,”他说,“虽然情形是不妙的。愁闷也是无补于事。好吧,请你极力放心吧;我必定要努力找出一条生活的路子;若使你能够单单维持自己的生活,这总胜过一无所有。我该重新入世谋生;一个男子汉立主意时总该像个男子汉;馁志是等于向不幸投降。”说着这话,他斟满一杯酒,饮祝我的健康,老拉着我的手,紧紧地握在他手里,当酒走下他喉咙的时候,后来,还矢言他所最关心的是我。
他真真具有一种诚挚殷勤的精神,这更使我心里难受。可是,那也可以聊以慰情,被一个君子毁了,总强过是被一个光棍毁了;不过,关于这件事,最大的失望是在他那方面,因为他的确花了很多的钱,他是被这个女人、这个拉皮条的骗了;那也是很显明的,他是在多么不利的条件之下进行他的事体。第一下,这个女人的卑鄙是该提一提的,她为着自己要得到一百金镑,忍心让他花了三四百金镑,或者还要多些,虽然也许这是他在世界上所有的财产了,或者还超过了他一切财产的数目;她那时却一点根据都没有,除开了茶桌上的一些闲谈,来说我有什么资产,或者是个拥有厚资的女人,或者其他这类的话。不错,局骗一个拥有厚资的女人,若使我是这样的人,这个计划是够卑鄙的;处在不好的环境里却装出阔绰的神气是一种欺诈,也是够坏的事情;然而,情形也有些不同,这又使他可以得到原谅,因为他并不是那样一个色棍,以局骗女人为生,像他们那班人所干的,接连得到六七份财产,然后把她们却掠得干净,离开她们,远走高飞去了;他的确却是一个上流人,现在处于不幸同穷苦的境况里,但是,曾经过了舒服的日子;虽然若使我有一笔大财产,我对于这个****的卖我会大发怒,可是,说到这个男人,一笔大财产赠给他真是没有错的,因为他实在是个可爱的人儿,心地慷慨,明白事理,脾气也是非常好的。
那天晚上,我们密谈了许多话,因为我俩都不大睡得着;他很追悔向我弄出那许多一切欺骗,正好像那是什么重罪,他将去受死刑;他又要把他身边所有的钱给我,说道他将去当兵,向外面再找些钱来。
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狠心,想把我带到爱尔兰去,当他,我可以这样猜,不能够维持我在那里的生活。他双手拥抱着我。“我亲爱的,”他说,“请你相信,我绝没有打算到爱尔兰去,更没有想带你到那里去,却只是来到这儿,避一避那班听到我假称为何种人的人们的注目,此外,还为着这样子谁也不能向我要钱,在我有款子还他们之前。”
“但是,那么,”我说,“我们本来打算再到什么地方去呢?”“哎呀,我亲爱的,”他说,“我现在把我从前打算好的全部计划都告诉你吧:我打好了主意,在这里问一下你财产的状况,你看这我已经干过了,当你,我期望你会的,对我说出一些里面的详细情形,我将向你托词,暂时把我们到爱尔兰的旅行搁起,先到伦敦去一趟。”
“然后,我亲爱的,”他说,“我决定向你说出我自己事情的一切状况,让你知道我的确利用这些诡计,来求得你答应嫁我,以及如今却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请你原谅,同告诉你我将如何万分努力用将来的幸福来使你忘却这段已过的事情,正像我前面所说的话。”
“真的,”我对他说道,“我看出你会很快地把我说服;现在使我伤心的,是我不处在那么一种境况,能够让你看到我将多少容易地原谅了你,对于你拿来骗我的一切诡计全不加以计较,用来报答你这么好的心肠。但是,我亲爱的,”我说,“我们现在能够干什么?我们两人都是毁了,我们的互相谅解对于我们会有什么益处,看到我们没有什么可以维持生活?”
我们提议了许多事情,但是,什么也不能成功,因为什么基础也没有。他最后求我不再谈这件事,因为,他说,我将使他心碎;于是,我们谈一点别的事情,等到最后他对我做出丈夫所做的事,我们于是就睡着了。
早上他起身在我之前;真的,整夜差不多都是醒着,我困得很,快睡到早上十一时才起来。在这时候,他带了他的马匹,三个仆人,他一切的衣服同行李,他走了,留下一封简短却是动人的信在桌上给我,信的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我是一条狗;我害了你;但是,我是被一个下流的东西带着去干这事,这事和我的主张,同我生平素来的行为都是相反的。恕我吧,我亲爱的!我用最诚恳的意思请你原谅;我是世上最苦痛的人,因为欺骗了你。我从前是这么有福气,居然得到了你,现在是这么不幸,迫得从你跟前逃去。恕我吧,我亲爱的;我重复再说一道,恕我吧!我不忍看你被我毁了,我自己无法维持你的生活。我们的结婚是等于无效的;我绝不能再看见你了;此刻,我声明你不受我们婚约的束缚了;若使你能够嫁得上算,千万不要为着我的缘故而拒绝;我此刻以我的信仰同一个顾全廉耻的人的话做担保,来向你设誓,我决定绝不扰乱你的安逸,假使我能够知道你是安逸地过日,然而我大概是无从知道的。可是,若使你没有再嫁,若使好运气到我身上,那将全归于你了,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曾把我身上所剩的款子的一部分放在你的衣袋里;你替你自己同你的女仆订好公共马车的位子,到伦敦去吧;我希望这点款够你到那里去的旅费,没有提到你自己的款子。我还要再说一遍,诚恳地求你原谅,我将来每想到你时,总是想求你原谅。别矣,我亲爱的,彼此永别吧!——我是,你最亲爱的,杰·夷。”
我生平所经历的事情没有一件像这次别离这么深深地刺我的心。我在心里责备他成千遍,怪他离开了我,因为我愿意跟他走遍天下,就是我向人乞面包也是可以的。我摸一摸我的衣袋,在里面发现十个金币,他的金表,同两个小指环,一个是小粒金钢钻指环,只值得六个金镑,其他一个是一个普通的金指环。
我坐下,望着这些东西接连两个钟头,几乎一个字也没有说,一直等到我的女仆扰我,告诉我午餐已经预备好了。我只吃一点儿东西,餐后,我忽然痛哭一场,有时喊他的,那是杰姆士。“嗬,杰姆!”我说,“回来吧,回来吧。我将把我所有的钱全给你;我将跟你一起求乞同挨饿。”这样子我口里乱说着,在房里跑了几趟,有时坐下,然后又走动,喊他回来,然后又哭一会儿;这样子我过了那个下午,等到晚上七点钟,天快黑了,因为那时已经是八月,顿然间使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回到旅馆了,但是,没有带一个仆人,他一直走到我的房间。
我心里的纷乱是达于极点,几乎是不能想象的,他也是这样。我想不出什么是这纷乱的原因,开始跟自己争论,是该高兴或者悲伤;但是,我的热情支配了其他一切,把我的高兴匿起是办不到的,我的高兴太厉害了,微笑还不够,却高兴得哭了。他一进房里,就跑到我面前,双手抱我,紧紧地拥着我,用他的接吻差不多把我弄得吐不出气了,但是,一个字也没有说。最后,我开始问他。“我亲爱的,”我说,“你怎样能够离我而去?”对于这句话,他也不答,因为他是说不出话了。
当我们的狂欢有些消灭了时候,他告诉我他走了差不多十五英里,但是,那是在他能力之外,继续走去,而不回来再瞧我一下,重新向我告别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