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家里谈到这点,管理那个屋子的女人向我提议去找个产婆来。我起先踌躇一下,但是,过了一会儿赞成这个办法,不过,告诉她我没有什么特别相熟的产婆,所以,就让她去办。这家的主妇似乎并不像我所想的那样完全不懂得这类的事体,我起先是把她认错了,这一点现在就可以看出;她召来一个刚合适的产婆——那是说,跟我刚合适的。这个女人看起来是一个有经验的女人,关于她本行的事,我是指关于接生的事;但是,她还有一个职业,关于这一方面,她的能干不下于大多数的女人,若使没有超过她们。我的房东告诉过她,我是很愁闷的,同她相信这增加了我的病;她有一回当我面前对她说道:“××太太(指这个产婆),我相信这位太太的烦恼是你很能够帮忙的那一种,若使你能够替她干了什么,请你干一下吧,因为她是一个非常可亲的上等女人。”说了这话,她走出房子了。
我真是不了解她的意思,但是,我这个“午夜的母亲”(产婆的别名——译者注)很慎重其事地开始解释她这些话的意思,在她一走出去之后。“太太,”她说,“你好像不了解你房东所说的话的意思;当你明白了那些意思的时候,你也用不着给她知道你是明白了。”
“她的意思是你的境况会使你的分娩于你发生困难,同你又不愿被人揭发。我用不着多讲什么,只是要告诉你,若使你觉得可以把你的情形中(若使你的情形真是如此),有给我知道的必要的那部分对我说出——我实在不想故意去窥探这类事情——我或者能够帮你的忙,使你完全可以放心,同去掉你关于这事所有的一切烦虑。”
这个女人所说的个个字对于我都是一滴滴的甘露,把新生命同新精神灌注到我的心窝;我的血立刻开始奔驰,我完全是另一个人了;我又咽得下我的食品,此后,立刻好得多了。她还跟我说了许多同样意思的话,劝我坦白地对她说出,用最严重的态度约定了保守秘密,她然后停了一会儿,好像要看一看这类话对于我会有什么印象,同我要讲什么话。
我很感到我正需要这么一个女人,自然不至于不采取她的提议;我告诉她,我的情形一半是像她所猜的,一半不是,因为我真是结婚了,有一个丈夫,虽然他是处在那么好的境遇里,当时又是住在隔得那么远的地方,以致他不能公开地出现。
她截断我的话,告诉我这不是她的事;一切来受她照拂的太太在她眼里都是结婚的女人。“每个怀孕的女人,”她说,“总有个男人做那小孩的父亲,至于这位父亲是一个丈夫或者不是丈夫,那不是她的事;她的事是帮助在我现在这个境况里的我,不管她有个丈夫,或者没有。”“因为,太太,”她说,“有个不能出现的丈夫在这种情形里是等于没有丈夫,所以,你到底是个正式妻子,或者是一个姘头,对于我都是一样的。”
我立刻看出,无论我是一个****,或者是一个妻子,我现在总是被人当做****看,所以,我就让它去了。我对她说她讲的话是不错的,但是,若使我是非告诉她我的情形不可,那么,我自然要将实情一一说出;于是,我尽力量简短地述给她听,我最后同她说了底下这几句话。“我麻烦你听了这许多话,太太,”我说,“并不是像你前面所说的,因为这同你的事有多大相关,却是为着要使你知道,我并不焦心于会不会被人看见,是公开的,还是隐匿的,那于我都是一样;我的困难却是我在此地没有一个熟人。”
“我懂了你的意思,太太,”她说,“你找不到一个保人去挡住教区人员对于这类事情常取的那种无礼举动;也许不大清楚知道怎样打发那个小孩,当他出世了。”“后面这点倒不如前面那一点那样使我忧虑。”“呀,太太,”那产婆答道:“太太,你敢把自己信托给我吗?我住于某某地方,虽然我没有打听你,你很可以打听我是那一种人。我的名字是俾;我住在某某街上——她说出那个街的名字——门口的招牌是‘摇篮’。我的职业是产婆,有许多太太来到我屋里生产。我给教区人员一个担保,担保一切来我这里生产的人们,那么她都可以免受攻击,无论在我屋里有什么东西降生在世界上。关于这整个事体,我只要问一句话,太太”,她说,“若使这句话会有个圆满的答复,你对于其他一切尽可以完全放心。”
我立刻懂了她的意思,对她说道:“太太,我自信我了解你的意思。我谢谢上帝,虽然我在此地缺乏朋友,我倒不缺钱用,这也是单就有必需用的钱来论,虽然在这方面我也不很充裕的。”我加上这句话,因为我不想使她希望可以得很多钱。“吓!太太,”她说,“我的确是指这个东西,在这类事件里没有这东西真是一筹莫展;可是”,她说,“你将看出我绝不欺骗你,或者开出什么对不住你的价钱,若使你要预先知道一切情形,也是可以的,那么,你可以弄得与你自己相合,照着你以为刚好的,既不太费钱,也不太省。”
她说她将带来一张开有两三等的分娩费用的单子,像菜单一样,我可以随意拣选;我就请她带来。
第二天,她带来了,她那三种的价目表如下:
一、在她屋里寄宿三个月,我的伙食在内,每星期以十先令计算……共六镑;二、分娩那一个月所雇的一个看护妇,小孩床铺上被褥的租费……共一镑十先令;三、请一位牧师替小孩施洗礼,教父同书记的雇费……共—镑十先令;四、施洗礼那天的晚餐,若使我有五位朋友参与这个典礼……共一镑;五、她的接生费,同她去掉教区人员的麻烦的酬金……共三镑三先令;六、给她那个伺候我的女仆……十先令。
总共十三镑十三先令。这是第一个价目表;第二个价目表的名目是同前面一样的:
一、三个月的膳宿费,等等,每星期以二十先令计算……共十三镑;二、分娩那一个月所雇的一个看护妇,衣服同花边的租费……共二镑十先令;三、请一位牧师替小孩施洗礼,等等,如上表……共二镑;四、一次晚餐会,同蜜饯……共三镑三先令;她的酬金,如上表……共五镑五先令;一个女仆……一镑。
总共二十六镑十八先令。这是第二个价目表;第三个,她说,是更讲究一点的,当小孩的父亲或者亲人们能够在场:
一、三个月的膳宿费,有两间房子同一间给一个仆人住的顶楼……共三十镑;二、分娩那一个月所雇的一个看护妇,小孩床铺上最讲究的被褥……共四镑四先令;三、请一位牧师替小孩施洗礼,等等……共二镑十先令;四、一次晚餐会,男人喝的酒从外面叫来,不计在内……共六镑;她的酬金,等等……共十镑十先令;女仆一人,她们自己的女仆在外……共十先令。
总共五十三镑十四先令。
我看了这三个单子,微笑一下,对她说道,我看她的价钱是非常公道的,把全盘一算起来,以及因此我相信她的待遇是良好的。
她对我说道,我可以断定好坏,当我自己尝到的时候。我告诉她我觉得抱歉,要对她说我恐怕免不了做她的最低级的顾客。“也许,太太,”我说,“你会因此不大欢迎我。”“不,绝不,”她说,“因为当我得到一个第三种顾客时,我能得到两个第二种的,第三种的顾客我能有四倍之多,所以,一比较起来,我从第三种的主顾所挣来的钱同别种的还是同样的多;但是,若使你不放心我对于你的待遇,我肯让你所有的任何朋友来监察,看一下你有没有受周到的伺候。”
然后,她解释她的账目的细节。“第一下,太太,”她说,“我要你注意这点,这里面包含了你三个月的膳宿费;你每星期只花十先令;我敢说你不会对于我的价格说出不满意的话。我猜你现在所住的地方的生活费并不比这个更低廉?”“不,”我说,“的确没有这么低廉,我每星期给六先令做我房子的租钱,伙食还要我自己去解决,这也费了我不少钱。”
“那时,太太,”她说,“若使小孩子夭亡了,或者生下来就是死的,你知道这种情形有时会发生,那么,牧师这一笔款就省下了;若使你没有朋友来找你,你也可以省下那一顿晚餐的钱了;所以,把这几项除开外,你的分娩一切算在内还不至于使你多花五镑三先令,同你通常的生活费一比较起来。”
这是我生平所听到的最公道的事情了,所以,我微笑了,对她说道,我决定来做她的主顾;但是,我又告诉她,因为我还要过两个多月才生产,我也许迫得住在她那里超过三个月,我想知道她会不会迫得要我搬走,当我还在不宜移动的时期之内。“不,”她说,她的屋子是很宽大的,而且她从来绝没有叫那个已经生产的人搬走,总是等到她们自己愿意走去;若使她有许多的太太要来她这里,她同邻居也都还要好,她总能找出二十人的住处,若使有这种的需要。
我看出她在她本行里是一个有名的女人;总之,我答应把自己交托给她,我同她说定了。她然后谈到别的事情上面去,观察我现成所受的待遇,认为伺候不周,设备不良,说在她屋里,我不会受这种的看待。我对她说,我不好意思讲破,因为这家的主妇对我拿出了生疏的神气,最少我是这样觉得的,自从我害了病以后,因为我是怀孕;我恐怕她以为我不好意思仔细地说出我的身世,同她会给我以什么侮辱。“哈哈,”她说,“那位太太对于这类事情倒不外行;她曾经试过好几回招待在你这种情形里的太太们;但是,她无法挡住教区人员;而且,她并不是像你所以为的那么规矩的一个太太;可是,你既是要走开了,也犯不着同她争论,但是,我总想法使你被人伺候得周到些,当你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比起我以为你现在的情形;而且这也不会使你多花了钱。”
我简直不明白她的意思;然而,我向她道谢,我们就这样分手了。第二早,她叫个女仆送到我住所一个热气尚存的烧鸡,一瓶白葡萄酒,分量有一品脱,叫这个女仆告诉我,她(女仆)总是天天来伺候我,当我还住在那里的时候。
这是好心同殷勤得出奇,我非常愿意地接受这好意。晚上,她又派她到我这里,来探询我需要什么东西不,我的病情如何,要我叫那女仆早上到她那里说我午餐要什么菜。这女仆还奉命在她回去之前早上替我做杯朱古力茶,她做了。中午,她带来给我仔牛的胸脯肉一整块同一盘汤,做我的午餐;这样子这位太太远远地看护着我,于是,我非常高兴,很快地复原了,因为我从前的苦闷的确是我生病的主因。
我预料,像她这种人通常的情形,她派来给我用的这个女仆大概是德鲁立小巷里生长大的一个轻浮无耻的下流女子,因此,我非常不放心同她在一块儿;所以,第一天晚上,我无论如何不让她睡在屋里,却是极端地到处留神,仿佛她是个谁都知道的小窃。
我这位太太立刻猜出毛病是在哪里,打发这女仆回来,带了一封短信,信上说我尽可以相信她女仆的诚实;她对于这女仆的一切举动负完全责任,以及女仆若使找不到一个很好的担保,关于她们的忠实,她是绝对不雇的。于是,我完全放心了,那个女仆的行为的确使人们一看就满意,因为谁的家里也找不出一个更有礼貌、更温和、更规矩的女仆,我后来还是觉得她是这样的。我身体复原得能够出外,我就同那女仆去看那个屋子,去看我将来所住的房间;什么东西都是这么漂亮,这么干净,这么佳妙,总之,我无话可说,只是出奇的高兴同满意。关于我这次的遭际,再想到我所处的可伤的境况,更觉得这是远胜过我起初的希望。
读者也许会预期我将说一些我现在掉到她手里去的这个女人罪恶行为的话;但是,那未免太鼓励作恶了,去让世人知道,这里取了多少容易做到的办法,使女人释了秘密地产下的小孩这个不欢迎的重负。这位假正经的中年妇人有好几种惯做的事情,其中的一种是,若使一个小孩生下来了,虽然不是在她屋里(因为她有时免不了被召到人家里做许多秘密的工作),她手边有些人为了一点儿钱,会把小孩从她们手上拿开,也不会落到教区人员的手里;这班小孩子是老老实实地抚养着、看护着,她是这么说的。论起这班小孩有这么多,照她的话,她经手了不少小孩,到底他们的下落如何,我是不能想象出来的。
我跟她关于这个题目谈了好几回;但是,她满口都是底下这种自辩的话:她救了许多个她所谓天真的羔羊?的命,否则他们也许被屠杀;她还救了许多女人的命,否则她们被不幸弄得绝望了,会生了杀死她们小孩的心,于是,把自己送到绞台上去了。我承认这是实在的情形,同她的办法是非常值得赞美的,设使这班可怜的小孩子后来是落在好人手里,没有被抚育他们的乳媪欺负。她答道,她总是留心这一点,所用的乳媪没有一个不是非常好的老实人,同靠得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