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非拉:第一,对作者要有诚意,要付出,要能吃亏,敢吃亏,多吃亏。比如,无论合约上怎么签,只要发现还有让利空间,夏天岛都会主动降低自己的比例,让作者得到更多的实惠。
第二,细心,耐心,注意沟通。这些年我跟作者们谈了多少次心已经记不清了,有时候我自嘲是幼稚园园长,每天要哄很多小朋友。平时也会经常提醒其他编辑多关心作者,多照顾他们的感受。
第三,建立完善游戏规则,培养契约精神。
第四,实在解决不了的,尽量尊重作者的意愿。行业的成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时间去沉淀,能让步的地方,我们尽量让步。
当然,也有最后实在无法让步的。比如,夏天岛花两年时间的精力培养一个新人,终于拿出了作品,并亲自推到杂志社,出道成功。没想到刚发表了第一篇作品,这个作者就不告而别,被某工作室挖角,而后就直接向那家杂志投稿了。仅仅这样也就算了,为了顺利解除合约,竟然反过来起诉我们,并在网络上散布流言。
当然这个作者最终毫无悬念地败诉了,但对我们的伤害还是很严重的。放眼行业,这种情况绝不罕见,一个著名的工作室甚至表示“根本就没有守约的作者”。捧红的那天,甚至是眼看要捧红的那天,往往就是走人的那天。这种乱象最终导致漫画机构热衷挖角,不肯培养新人,最终伤害的还是作者群体的利益。
三、有两个夏达
孙昌建:在夏天岛,以夏达为代表的青年漫画家,已经有了明星效应,作为一手发掘夏达的伯乐,你如何看待她的成功?
姚非拉:在我看来,其实有两个夏达。一个是作为公众人物的夏达,一个是作为漫画家的夏达。
作为公众人物的夏达,既不是刻意打造出来的,也不能复制的。因为个性和观念的缘故,夏达一直是个极度低调的人。因为几张照片的缘故从海外“红”回国内,让公众对她有印象,只能说是个意外。
至于后来夏达上春晚送画,是春晚为了吸引年轻观众的一种新的尝试,这和周杰伦上春晚,刘谦上春节联欢晚会一样,是动漫文化走向主流的一个符号。我意识到这对整个行业都是个推动,所以劝说夏达接受这个邀请。但在她本人的坚持下,春节联欢晚会她并没有上台,仅仅是让作品出现。然而一个镜头扫过观众席的她,竟然又造成了公众对她的关注。对很多人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对夏达来说,却是个灾难。为了避免再被媒体盯上,她从此几乎绝迹于公众场合和媒体,一心做回那个漫画家的她。
而作为漫画家的夏达,则是一个努力、倔强、坚持自我、苛求完美、极具才华的作者。
她的作品有鲜明的性格和坚持,包括她对中国传统和文化的亲近,包括她对生命的独立思考,对大自然发自内心的热爱等等。她对作品画面的要求,更是到达苛刻的地步。如果从市场的角度来看,夏达的作品并不“主流”,属于小众。凡是她提出的选题,无论《子不语》、《游园惊梦》还是《长歌行》,都遭到过中日编辑一致反对,怎么看都是高风险的冷门题材。但她总是坚决不让步,而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有人觉得是外貌导致了她作品畅销,事实上绝不可能。就算是艺人,光有相貌也不可能一直红下去,何况是漫画家。
当她的作品打入日本殿堂级杂志时,日本编辑根本不知道她长啥样。当连载确定,日本的编辑长和责任编辑为此亲赴杭州见到夏达时,我明显看到他们惊愕了一下,相互疑惑地对望了好几眼。在他们心中,夏达应该是个中年女性的形象吧。
孙昌建:那么像现在这样,夏达要画什么题材,是由你决定还是由她自己来决定的?夏达的受欢迎,主要是因为什么?
姚非拉:我们一向把决定权交给作者,她的选题会跟公司探讨,但最终由她自己拍板。
任何一部作品,都有两个大的方面:一个是可读性,也就是好看;第二个是思想性,即内涵。两者做到其一就有了存在的价值,会有一定的市场,当然前者一般会更好卖,后者生命力会更长久。两者兼具,就是佳作精品,会引起大卖。
即使是在日本,这样的精品也不多,而夏达就做到了。
孙昌建:我也注意到,漫画领域的作者,跟其他行业可能不太一样,女生占的比重还是比较大的,这个现象说明了什么,是不是说明女生更爱漫画?或者说女性漫画家更时尚细腻更容易被市场接受?
姚非拉:其实夏天岛的男女比例差不多。一开始画画的时候女生会多一些,因为她们比较坐得住,比较耐得住寂寞。但就成熟的漫画家而言,就各有优势了。毕竟连载漫画是个力气活,女生到一定时期要考虑结婚生子的问题,男生抗压能力会强一些。
四、漫画也要接地气
孙昌建:我们从看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动画片,从20世纪70年代末就接触日本漫画了,从《阿童木》到《聪明的一休》再到《灌篮高手》,一直到宫崎骏的动画,但反观我们国内的,很少有我们喜欢的,你觉得这是为什么?不知在你的成长中有没有深受日本漫画影响?
姚非拉:日本动漫是当今日本文化的代表,受益于日本战后经济文化大发展,在品质上达到了极高的水平。日本动漫和好莱坞的电影文化一样,成为横扫全球的创意产品。
日本文化有两个源头,一个是来自于中国,一个是来自于西方,但主要还是中国的,这也是我们看它的作品比较容易接受的一个原因。至于本土动漫不好看,我感觉除了实际水平的差距以外,普遍不接地气也是个原因。
我个人在创作上肯定也受到日本动漫的启发,但影响并不很明显。我的作品,包括《梦里人》、《80℃》,跟日漫还是有较大区别的,也比较接地气儿。人物和故事贴近中国人的生活,所以一出来就让国内读者印象深刻,很受欢迎。
孙昌建:我经常听到一些同事朋友讲,他们的孩子喜欢看漫画,各个年龄段的都爱看,这可能是人的天性吧,但这跟现有的教育体制等是不相符的,如果成绩好那还行,如果成绩不好,那就怪罪于漫画了。有的还有从其他途径得到的漫画,比较有点小暴力和小色情的,对此你怎么看?
姚非拉:我从小就爱看小人书,爱玩也爱看电视,按照当时的说法是和学习冲突,可我无法想象一个只知道学习不会玩的孩子怎么能成为有用的人才。
好的漫画可以丰富孩子的知识和想象力,能给孩子带来美的感受。只是,任何爱好都应不宜过度。
如果是给孩子阅读的漫画,色情和暴力肯定是不允许的。国内一些粗制滥造的作品的确存在拿暴力色情做“卖点”的嫌疑,我认为是创作上不够实力的缘故。如果一个女演员有足够的实力,她是不需要脱的。创作不出吸引人的内容,才会一再拿暴力和色情打擦边球。
孙昌建:我看过一本讲美国漫画史的纪录片,看了之后才知道,原来现在电影中的那么多侠,蜘蛛侠、蝙蝠侠、钢铁侠等都是漫画改编的,有的且已经有半个多世纪的时间了,这都是美国的主旋律,是主流文化。那么你作为一个漫画家,有没有考虑过这种题材?是不是也会承担教化的责任,或者说这跟你的气质和爱好是不是一回事情?
姚非拉:我不会考虑这些“侠”题材。你刚才提到的这些侠,我理解为是美国的******、郭德纲,这在他们那里就是通俗文化,接地气儿。改编成电影后在全球取得成功,是借助好莱坞的东风,这些漫画在中国并不好卖。在中国做漫画,要做接中国地气儿的作品。
孙昌建:你们夏天岛每年暑期都做青年漫画家的训练营,影响很大,能讲讲做这个的想法吗?
姚非拉:我们国家提出了“中国梦”的理念,夏天岛漫画训练营,就是让年轻人实现“漫画中国梦”的地方。
每年暑假我们会从数百应征者中挑选几十个优秀的漫画新人,聘请国际国内最优秀的漫画大师、编辑大师为他们授课。他们有的是日本殿堂级杂志《少年JUMP》的漫画家,有的是一手打造过多部销量过亿漫画的著名编辑,还有台湾地区的顶级漫画大师,也有夏达这样在国内颇有盛名的名家……多达十多位老师的豪华阵容,为几十个初生牛犊带来一个月分量十足的实战训练。而这种超豪华训练,我们不但不赚取任何费用,还会投入资金,为师生提供最好的教学和生活环境。
在一个月的集训中,这些新秀们除了跟随大师们磨炼技巧,学习创作经验以外,更重要的是感受大师们的境界和心态,并获得强大的信心。佛教有种说法叫“加持”,我认为这个训练营就是对他们的加持。创作是一种心灵的劳动,消耗的也是心灵的力量。当他们以后遇到低谷,自我怀疑的时候,这些与大师们同在的经历,会帮助他们驱走怀疑,坚定信心。
孙昌建:我明白了,用动画片《希曼》中的台词就是“赐予我力量吧”,那么你们公司会从中选择优秀人才吗?
姚非拉:一般会的。他们中的很多人就是冲着夏天岛来的,我们会有选择地吸收几个。
五、希望夏天岛成为珍稀动物们的一个乐园
孙昌建:你公司的名称——夏天岛,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姚非拉:在我心里,漫画家就是珍稀动物——奇形怪状,习性特殊,生存能力差,扔在人海里倍感孤独,很容易夭折。
在北京10年,深感漫画人生存的不易,当我有机会创办一家公司,很自然就想到建设一个能为这些珍稀动物遮风挡雨、让他们全心创作的温暖家园。
我想象中的这个家园,是一个四季如夏,满眼绿色,到处是水果和阳光的大海中的岛屿,这些珍稀动物们在这里可以找到同类,一起快乐地用自己喜欢的节奏生活。
夏天岛的英文名称就叫SUMMER ZOO,也就是夏天岛动物园。
孙昌建:用今天流行的话来说,他们就是怪咖,但怪咖是不好管理的,特别是这个团队越来越庞大的时候。
姚非拉:是不好管,可爱的时候很可爱,任性的时候又不可理喻。我也常常有“管不了,不管了”的想法,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既然是珍稀动物,多花点心思去照顾好,我想是值得的。
孙昌建:漫画是一种世界性的创意文化,你觉得杭州应该打造怎样一种属于我们自己的动漫之都?
姚非拉:我认为杭州应当成为中国动漫文化和市场的领导者。
从区位来说,杭州在动漫产业中并不具备传统的产业资源优势,例如广州有动画制作、衍生品开发的传统优势,武汉有报刊发行的优势,北京有电影电视的优势……这些传统优势杭州都不具备。杭州可以花大力气搞产业建设,后来居上,但是我认为这也并非唯一出路。
从业20年,我深刻感到真正制约国产动漫的瓶颈,不是没有人看国产动漫,不是中国没有优秀的动画人和漫画家,也不是中国缺少动漫企业,更不是中国缺少有眼光的投资人……这些现象只是结果,不是原因。
真正的瓶颈在于,中国缺少一个健康有序的动漫市场。
无论是动画播出市场,还是杂志、图书发行渠道,还是投融资、授权、结算机制……国产动漫市场更像是一个江湖,没有透明度,没有信用机制,没有明规则甚至也没有潜规则,维系产业链条的往往就是人际关系,各种临时需求,甚至过路神仙。很多时候,市场反馈根本无法体现市场规律,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司空见惯。
孙昌建: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呢?
姚非拉:何以至此,只因群龙无首。各地都在埋头做产品,做片子,却没有一家可以成功到做整合市场的龙头大哥。
我个人认为,杭州的人文环境,人才优势,历史文化地位,政府的参与力度,以及中国国际动漫节的规模和影响力,这些在全国甚至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优势,加上江浙强大的资金实力,杭州完全有可能成为中国动漫文化的引领者,行业资源的整合者,商业体系的设计者,或者说就叫龙头大哥,武林盟主。
杭州应该站在全国甚至世界动漫产业的角度去思考市场规律,去设计适合中国的市场机制,去推动一些有影响力的项目和平台……不只是抓产能产品,更要从环境、人才、品牌、资金、版权、营销的角度,打造一个永远不落幕的中国国际动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