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的动作不再像刚才那般疯狂,甚至显得有些僵硬,一颗颗的泪滴,滴答在谢飞鸿的脸上,击碎成细小的颗粒,飞溅开来,又跌落在他的脸上。许多小颗粒慢慢地重合,汇集成一股涓涓的溪流,沿着他的脖颈,流向他的胸膛,流到他的心窝里,聚成了一泓。
心窝里的这一泓泪水,是那样冰冷,冷到了骨头骨节骨缝里。谢飞鸿突然想到了唐代诗人黄檗禅师的那首《上堂开示颂》: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难道真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这些警示恒言让谢飞鸿的头脑清醒过来,他侧了一下身,将凤儿放在床上躺着,这才坐直了身子。凤儿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任由泪水沿着脸颊,流淌在床单上。谢飞鸿用手指给她疏理着头发,理顺了,才握着她的手慢慢说到:“凤儿,哥知道你心里难受,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凤儿像是被催眠大师催眠了一样,谢飞鸿让她哭,她真的就哭了,还是那种号啕大哭。只是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完全就是一种干嚎。幸好这个时候酒楼里没人,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麻烦来。她声音嘶哑,眼睛浮肿,胸口随着声音的变化高起低伏,小腹有时鼓起老高,有时又深陷进去,跟胸口恰好形成一个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汹涌而来的波涛。
等凤儿哭过一阵,谢飞鸿才安慰道:“逝者已矣!你要学会坚强,无论遇到什么,哥与你同在!王将军不是说了,他是受故人之托要寻找他的后人吗?这个故人就是你。你的爷爷在临死之前,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了我们的师傅,而你的父亲同样把你交给了师傅,这说明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好好地活着。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即便你不为自己着想,大仇未报,你可不能就这样垮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是我们做儿女的必须明白的道理。”
凤儿呼地坐起来,一双眼睛失神而且落寞,深沉得像深邃的苍穹,看不出父母惨遭杀害的怒火,连激动都没有,有的只是无涯的悲戚、沉重的抑郁。她直勾勾地看着谢飞鸿,不怒反笑:“你说得倒是轻松,报仇?仇人在哪里?你的父母现在在哪里?你千里迢迢赶往广冬,结果怎样?”说完把双手撑在床上,身体后仰,一阵仰天大笑,一头长发从头上低垂下来,在床单上盘曲着、抖动着。
这笑声砸进谢飞鸿的耳朵里,就像一把利刃插入他的心窝,他抽搐了几下,慢慢把凤儿拉进怀里,轻轻抱住。凤儿伸出双臂,环在他的腰上,低头饮泣。此刻看来,柔弱的身躯瑟缩着,蜷缩在谢飞鸿宽广的胸腹间,更像一只小猫,雪白的后颈暴露在谢飞鸿的眼前。
谢飞鸿低下头,将下颌顶在凤儿的头上,眼睛看着窗外,一字一顿地说到:“我跟你一样,我们都是苦命的人。生我、养我的爹娘惨遭横祸,我们却不知道仇家是谁!还有我们的师傅,为我们付出了一生的心血,他老人家现在是否安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造化无心怳难测!”
凤儿突然从谢飞鸿怀里挣脱出来,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大哥哥,你爱我吗?”
“爱啊!我的傻妹妹,这么多年了,我们相依为命,师傅、你、我,我们就是最亲近的人,除了我们仨,还有谁跟我们亲近过?没有嘛。后来,师傅走了,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不爱你,谁爱你呀?对不?别多想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我!”这个问题,谢飞鸿不用考虑,顺口就说了出来,因为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
“不是这样的,你说的我都知道。大哥哥,我说的不是这种爱!算了,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就是一个榆木疙瘩!”凤儿又把头低了下去,快埋到胸口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几乎是蚊蝇一般的嘤嘤嗡嗡了。
“不是这种爱?那还有哪种爱?我是一个榆木疙瘩?”谢飞鸿真的被绕晕了,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手搭在凤儿的额头上。她的额头冰凉冰凉的,“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
“你才发烧呢!尽会欺负人!”凤儿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大哥哥,小嘴噘得老高。说话的同时,一巴掌打在谢飞鸿的手臂上。
谢飞鸿收回手臂,弯成九十度,蜷曲三指,将中指和食指伸直,指向天空,振振有词地说道:“天地良心,我可是从来没有欺负过你。我可以向天起誓,我谢飞鸿对凤儿一片真诚。苍天为证,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良心、对不起师傅、对不起凤儿的事,天打……”
谢飞鸿话没说完,凤儿一只手抓住他竖起的两根手指,另一只手捂住了大哥哥的嘴。她不要大哥哥发那样的毒誓,但是,谢飞鸿的嘴里还是含混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雷劈!”
就在这时,楼道上传来了“噔噔噔”脚踏楼板的声响,随即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谢先生,电话!找你的。”衡大酒楼是衡阳的代表性建筑,柱子、房梁、墙壁用的都是衡阳随处可见的毛竹,几乎没有隔音功能,屋内屋外、楼上楼下讲话,只要声音稍微大些,那就是无障碍通话了。
凤儿飞快地缩回捂在大哥哥嘴上的手,谢飞鸿张开答道:“宋先生吗?你不用过来了,我马上就来!”他边回答边站起身来想去开门,却忘了还有两根手指还被凤儿紧紧攥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凤儿的身上。凤儿顺势扶了他一把,谢飞鸿才站稳了,迈开大步向门口走去。
中国是毛竹的故乡,长江以南,生长着世界上85%的毛竹。这种竹子1737年才被引入日苯栽培,后又引至欧美各国。毛竹竿型粗大,竿高可达20多米,粗可达20多厘米,老竿无毛,并由绿色渐变为绿黄色;壁厚约1厘米,可做梁柱、棚架、脚手架等建筑材料。
毛竹的篾性优良,可以编织各种粗细的用具及精美的工艺品,枝梢作扫帚,嫩竹及竿箨作造纸原料,竹笋味道鲜美,鲜食或加工制成玉兰片、笋干、笋衣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毛竹一身都是宝,给老百姓的生产生活带来了诸多便利和实惠。
毛竹叶翠,四季常青,秀丽挺拔,经霜不凋,雅俗共赏。自古以来常被置于庭园曲径、池畔、溪涧、山坡、石迹、天井、景门,以及室内盆栽观赏。与松、梅并列,被誉为“岁寒三友”。
衡阳周边毛竹遍布,衡阳的许多建筑,包括庙宇堂馆、亭台楼阁、酒楼民居,都把毛竹当作主要的建筑材料。衡大酒楼的主体和墙壁都是以毛竹为主要材料来建造的,只有楼板和楼梯是用木板做的。“噔噔噔”脚踏楼板的声响还在响着,谢飞鸿拔下门闩,打开房门,一个干瘦的五十开外的老头已经站在门口。
他就是酒楼的账房宋先生,不知道是因为谢飞鸿他们在这里住的时间长,还是他这个人本来就是这样,反正他就是一个很热情、很客气的先生。他不用上楼来,只要在下面一喊就能听到的。谢飞鸿已经叫他不要过来了,但他还是来了。
一副小眼镜架在鼻梁上,往屋内快速瞟上一眼,两个人又“噔噔噔”踏着楼板走了。凤儿隐隐约约地听到宋先生的问话:“你们还没结婚啊,还开两间房?是不是吵架啦?这样可不好!媳妇是用来疼的,挺漂亮的一个闺女,你可要用心疼爱,否则的话,这样漂亮的姑娘,被人拐跑了就亏大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