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6月10日,端郡王载漪出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义和团拳民于同时开始大举入京,最多时超过十万,北经外国使馆对外通讯断绝。‘廊坊大捷’后,拳民在北经四处破坏教堂攻击教民,庄王府前大院被当成集体大屠杀的刑场。在放火烧掉教堂和一切与西洋有关的事物的同时,前门一带约千家商铺因老德记西药房大火而被烧成废墟,正阳门楼、北经24家铸银厂也遭烧毁。”
“这个时候,胡定忠正在直隶,跟着龙团大元帅景廷宾杀洋鬼子。他有一套拳术‘高曰弓箭装,低曰悬狮装,九面应敌。每决斗,矗立敌前,骈五指,蔽其眼,即反跳百步外,俟敌踵至,疾转踢其腹脐下。如敌劲,则数转环踢之,敌随足飞起,跌出数丈外,甚至跌出数十丈外者,曰连环鸳鸯步’,据说这套拳术正是石达开传给胡元,再由胡元传授给胡定忠的。”
对于这套拳术,谢飞鸿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师傅也把它交给了自己。只是空有一身武艺,却无用武之地。当然,就目前而言,他也不是什么英雄。
“胡定忠凭着这套拳术,所向披靡,让敌人闻风丧胆,建立了许多功勋。他也迅速崛起,成为统领三四万人的义军首领。”
凤儿已经明白,胡定忠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现在,听着王汝贤讲述父亲英勇抗敌的故事,她心潮澎湃,好像自己就跟在父亲身后冲锋陷阵一样。她树直了耳朵、瞪大了眼睛,专心致志地听着,生怕漏过一个细节。
“大总统当时还是直隶总督,他调集段祺瑞、冯国璋,联合德、法、日三国联军,亲自到前线督战,与直、鲁、豫三省二十四县十六万起义军鏖战数月。1902年5月,基本将义军荡平,景廷宾兵败被捕,后被凌迟处死。”
“我……”凤儿一把抓住茶几上的杯子,差点将茶杯捏碎。
谢飞鸿一双凌厉的眼睛紧盯着凤儿,他知道什么叫关心则乱,他理解凤儿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明白凤儿想问的是“我的父亲呢?”。可是,眼下是敌我不明,怎能是非不分呢!他恨不得找块毛巾将凤儿的嘴堵上,可是,此情此景,他又能做什么呢?唯一的武器就是眼睛了。幸好凤儿刹车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飞鸿从小到大对凤儿关爱有加、呵护备至,从来没有这么严厉过。凤儿从那一双凌厉的眼睛里,读出了自己的愚蠢。她抓起茶杯,猛地把一杯茶水全部倒进了肚中,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讪讪地说:“我太激动了,我们的的师傅竟然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儿子。不!是石达开的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佩服!佩服!”
谢飞鸿瞟了王汝贤一眼,见没有什么异样,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趁着这个间隙,王汝贤又就着壶嘴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他的故事。
“所谓树倒猢狲散,义和团本来就是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景廷宾死后,剩下的义军便做鸟兽散了。胡定忠,不,应该叫石定忠了。”他顿了一下,似有意似无意地瞟了凤儿一眼,又继续道,“胡定忠……唉,改不过来了,就叫胡定忠吧。他辗转到了京城,看到的却是义和团胡作非为的景象。他的夫人因为在教堂中做过修女,也在混乱中遭受了无妄之灾,莫名其妙地被杀了。他心灰意冷,整天借酒消愁,却是愁更愁啊。”
心理上经历了刚才的考验,凤儿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许多。虽然听到了母亲被杀害的消息,她心如刀割,却压制住了内心的刺痛,没表现出什么异样。这样的反应当然也包含着对母亲的信息了解太少,无知自然无情。
“义和团甚至滥杀无辜,诬指许多市民为白莲教而烧死戮死;也有被公报私仇而杀者,副都统神机营翼长庆恒一家大小十三口因被寻仇被全部杀害;内部不同派别也互相武斗残杀。一时间,整座京城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义和团、京师禁军和捻军把京城弄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义和团和清军还掳掠洗劫商户平民,并将赃物公开拍卖,权贵之家、富商巨贾枉受池鱼之殃。”
“那一天,我正带着一队弟兄在景山上巡查,恰好看到胡定忠在演练拳术,他应该是喝醉了。那拳打得虎虎生风,霸气十足。特别是最后的那一招连环鸳鸯步,一个旱地拔葱,凭空飞起数丈,整个身体无依无托地在空中旋转起来。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完全看不到人影。在自然下落的过程中,双脚连续踢击,旋风般拉出无数的连绵不绝的腿影,极像黄飞鸿的出成名绝技‘无影腿’。数丈之内的树叶都被震得簌簌掉落。”
王汝贤是有名的大老粗,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其实心细如发。他一边说着胡定忠的拳术套路,一边观察着眼前两人的表现。他心如明镜,单凭手中的剑来认定人物身份是不靠谱的。所以他多次挑明一下关键性的细节,就是想证实自己的推断。
看到谢飞鸿一脸的淡漠,他又说开了:“作为一个军人之家,我们一家人都对中华武术极为推崇。看到胡定忠这一套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武功,我们一帮兄弟忍不住大声叫好。我蓦然间产生出想要拜师学艺的冲动,于是想主动和他攀谈。可他倒好,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跑。”
“我把兄弟们打发走后,一路尾随,到了朝阳门外的远东大饭店。这个店名听起来响亮,其实跟八大胡同一样,是一个游妓出没的地方,我就明白了他现实处境的困难。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真的有些醉了。我给他要了一碗醒酒汤喝下,然后打听到他住的房间,替他付了欠下的房钱,将他扶到床上躺好。”
“第二天,我特意选择在午饭时间去看望他,他正好起床准备外出。我就邀请他共进午餐,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我的邀请。我点了一桌子的好菜,还有两瓶好酒,我们边吃边聊,在练武这个共同话题下,聊得还算投机。他的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埋头吃菜、闷头喝酒,看得出,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凤凰脱毛不如鸡,英雄气短啊!”
凤儿听得心酸,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真的是泪落连珠子。眼泪无声地掉落在她的身上,打湿了大片衣襟,她只是牙关紧闭,一句话也不说。
泪人一般的凤儿看在谢飞鸿眼里,就变成了梨花一枝春带雨,显得楚楚可怜。他最明白凤儿此时此刻的心境,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却又无法劝解,只好任其自然,陪着伤心了。他也是一句话不说。
王汝贤看得明白,摊牌的时间到了,便不再犹豫。
“如此反复几天后,我跟他说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理想以及想要拜师的意愿,他也跟我说了他的人生遭遇,我们有了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随着了解的深入,我们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的的遗憾。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没有人帮衬是不行的。然而,这些年来,我们都是单打独斗,在很多事情上都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在我的提议下,我们结成了异姓兄弟。”
“拜过了关公,交换了庚帖。我们的交往更为密切,他的年龄足足大了我11岁,我就叫他胡大哥,他管我叫王兄弟。我们成了莫逆之交,虽然因为各种原因,他的那套拳术最终没有交给我,我们却成为了真正的过命兄弟,成为了事业上的好伙伴。两位小兄弟,话说到这个份上,该告诉我你们的身份和凤儿的下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