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国璋无奈,只好向柳如烟挥了挥手。柳如烟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重新坐回古筝后面的圆墩上。
试了试音,调整了几根弦的松紧,收敛了一下情绪,低眉信手续续弹,指尖上如同寒风吹过,整个屋子都被肃杀的寒气包围着,铿锵的曲调响起,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一段过门之后,柳如烟抬起头来,遥望着远方,一脸凝重。眼波像一潭秋水,清澈见底,却又是寒霜凛冽。只见她收腹、挺胸,腰板挺直,粉唇轻启,一首《学士中》喷薄而出:你须计出万全,力把渠魁殄灭!若推不倒老袁啊?休说你自愧生旋,就是侬也羞见先生面……
字正腔圆的歌喉,沉郁顿挫的节奏,让人感受到了“壮士一去兮不复反”的悲壮。随着十根手指动作频率的加快,一种大江大河奔腾入海的恢宏气势陡然而至。
柳如烟的双手在虚空之中上下翻飞,一阵疾风暴雨式的挥舞,已经看不出手型,只能见到影子乱窜,让人感到就像进入了一个古战场:鼓角争鸣,万马奔腾,战车雷动,刀剑交错,枪戟挑起,一颗颗人头被抛到半空,鲜血淋漓,洒落一地。染红了战袍,也染红了大地,更染红了一双双愤怒的眼睛。
猛然间,天上浓云密布,四方涌动,整个天幕瞬间暗淡无光。一道刺目的闪电,撕开夜幕的一条缝,缝隙里炸开一朵白花花的亮光,炸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雷。这雷仿佛就在每个人的身前身后爆裂开来一样,把所有人的心都震碎了,血水像一条条射线,向四面八方激射。人们瞪大了眼睛,张开的嘴巴就那样张着,没完成的动作也被瞬间定格。
柳如烟的手停在了半空,面无人色,上牙紧咬着下唇。一股灿若桃花的血红,沿着她的下颌,流淌在脖颈上,一路向下,不知消失在了何方。在血红消失的地方,迸发出一句铮铮誓言:要相见,到黄泉——这是这首《学士中》的收尾词。
六个字刚落定,柳如烟身体后仰,不省人事,翘起的双脚,把一架价格不菲的古筝踢翻了。根根断裂的琴弦在有限的空间,飞舞挣扎,发出一声声或高亢或低沉的争鸣。最终还是不能摆脱另一个端点的束缚,无声地凌乱在地上。
范国璋递了个眼神给副官,李副官离座起身,弯腰致歉,出门去了。很快就带着几个人上来,七手八脚地忙碌着。一个年轻后生,将刚才李副官坐的太师椅搬到柳如烟身旁。两个下人模样的中年妇女,把柳如烟搀扶在椅子上坐下,一个扶着,一个掐人中。
很快有人端着一碗姜汤进来,被一个中年妇女接过,用一把汤匙撬开柳如烟咬紧的牙关,用另一把汤匙慢慢地给她灌着。掐人中的中年妇女,看着姜汤直往脖颈上流,把刚才流出来的血痕冲淡了,也顾不得去擦拭,而是捏住了柳如烟的鼻子。
姜汤终于趁她换气的时候被灌进了一些,同时也带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捏住了柳如烟的鼻子的手松开来,在她的胸膛上一阵抚摸,柳如烟终于幽幽醒来,但眼睛依然紧闭着,气息微弱。灌姜汤的人继续灌姜汤,揉胸膛的人继续揉胸膛。
“什么要相见,到黄泉!今天是见了鬼了吗?”王汝贤看到柳如烟昏倒在地,觉得非常扫兴。顺手拉住谢飞鸿:“走啦。到我府上去,私密的事情憋在心里,难受啊,六年了,放下是聪明,这可是你说的哦。”
范国璋还担心因为自己的安排失误,惹得王汝勤的犟驴脾气发作起来不好收场,一听这话,赶紧说到:“这柳姑娘也是,唱首歌怎么就昏了呢?你们回吧,我来收拾残局。改天重新设宴赔罪,也算是给两位小兄弟接风洗尘,可得赏脸哦!”
谢飞鸿早就想结束这里的应酬了,马上明确表示愿意,众人也都起身准备各奔东西。
一阵挪动凳子的声响过后,赵海洋先一步出门,其余人等按照一定的次序,握手言别,宾主尽欢而散。轮到凤儿的时候,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勉强把手伸出来,跟范国璋和李副官握手告别。这是她第一次同谢飞鸿与师傅之外的男人最近距离的接触,稍一触碰就缩了回来,弄得范国璋和李副官都有点不尴不尬的。
很快,王汝贤、张副官、谢飞鸿和凤儿就来到了门口。赵海洋早已带着七八名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侯着了,队列中间是一辆乌黑油亮的福特轿车。赵海洋也是王汝贤的一名副官,管理内部事务,张副官负责外部接洽,他们两人是王汝贤的左膀右臂。
汽车是洋人的发明。在过去,与达官贵人相匹配的是“八抬大轿”,到了晚清时期,中国开始陆续进口外国汽车,一些达官贵人、富豪商贾有了自己的汽车。
1901年,一个匈牙利人李恩时将两辆美国轿车带进SH第二年SH公共租界工部局才批准这两辆外国车上路。也是1901年,袁世凯花重金送给慈禧太后一辆敞篷座驾,这是“中国第一车”。
后来,醇王府购置了一台汽车,铁道宣抚使盛宣怀也购置了一台福特车。但行驶在中国街头的轿车,属外国使馆和租界的居多。
福特T型车是美国亨利·福特创办的福特汽车公司于1908年至1927年推出的一款汽车产品。1913年,第一批大约250辆福特T型车被销售到中国,这是进入中国市场最早的一批福特车,也是1929年以前在中国销量最大的车。
直到1930年,中国汽车保有量为38484辆,却没有一辆国产汽车,完全依靠进口,所以,民国被称为“世界汽车的博物馆”。
比如,1912年孙中山在上嗨乘坐的就是一辆四缸发动机、售价2000美元的别克D型车;京剧大师梅兰芳的座驾是奔驰;黑帮大佬杜月笙共有6辆汽车,其中最有名的有两部,一部是1930年生产的雪佛莱,其车牌号为“7777”,另一部是当时最为豪华气派的凯迪拉克V-12车牌号为“11711”;有意思的是,“特工王”戴笠名下的座驾更是接近20辆,有克莱斯勒、林肯大陆、凯迪拉克、派克400、沃克斯豪尔等,还有一款6.6L的白色宾利。
与达官贵人相对应的普通百姓,他们的公共交通工具则是黄包车。这种从东洋传入的人力车,到抗战胜利后才被三轮车取代。20年代前,中国城乡与城际之间的交通主要靠船舶;20年代后,大中城市才陆续出现了公共汽车、出租车和有轨电车。更多的私人交通工具还是自行车,价廉物美、舒适便捷。
王汝贤十六岁入保定武备学堂学习,毕业后即在新建陆军当兵,曾任新建陆军骑兵营哨官。后被提拔为北洋常备军标统,成为袁世凯最忠实的追随者之一,是袁世凯小站练兵的骨干与亲信。1911年调入京师拱卫军,任前路统领。
他对车的执爱完全是受到了袁世凯的影响。袁世凯每次出总统府都要乘坐一辆福特A型车,前有步军统领张朝宗、警察总监吴炳湘骑马并肩开道,后有总统府指挥使徐邦杰保镖,四周大队骑兵前呼后拥。
王汝贤作为京师拱卫军的一员猛将,深得袁世凯赏识,却也只能在前呼后拥的骑兵队伍中,充当一名追随者。他对大总统仪銮警卫仰慕不已,只差像项羽一样发出“吾将取而代之”的豪言壮语了。
1912年10月6日,他被授予陆军少将加中将衔;1913年8月9日荣升陆军中将,任陆军第八师师长。1914年2月,率八师参加镇压河楠白朗起义军,不久担任将军府参军,以病辞职,他在京城花了12000块大洋买了一辆二手福特T型车,准备衣锦还乡。之后携所窃军饷60万大洋回石匣大兴土木,建起宽大宅第及石匣镇独一无二的楼房。
1915年9月至1916年6月任保定军校第四任校长。1916年,再次被任命为八师师长,为镇压护国运动,赴西康与滇、黔、蜀、粤四省联军作战。同年与援湘军副总司令范国璋联名通电,请求南北停战,被推举为湖楠军政办公处主任,准备代理湖楠省督军。那辆二手福特车一直跟随着他南征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