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温润的茶色,在厚重的盏里显示着透明的绿意,让人舍不得享用。只有王汝贤这个大老粗,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一盏,一饮而尽,又是大声呼喝:“什么鸟茶,还不够老子一口,换大杯来!”
赵海洋这次反应速度快,马上就去找了一个大的茶杯来,给自己的顶头上司满满地倒上。虽然俗话说“酒满敬人,水满欺人”,但他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胡吃海喝才符合他的个性。
谢飞鸿也是茶道高手,他在小龙山喝的乌蒙毛尖并不比今晚喝的膏饼茶逊色。赵海洋去后,他也吟诵了一首诗:“仙人灵草湿行云,洗尽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春风吹破武林春。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凤儿听到此处,心里五味杂陈。她想到了与谢飞鸿朝夕相处的过往,不由得扪心自问:“我是大哥哥心里的那杯佳茗吗?他那‘明月来投玉川子’似乎另有所指,指什么呢?”心里一走神,盏中的茶水便像王汝贤一样,一饮而尽。
柳如烟给凤儿重新续上,慢条斯理地道:“这是苏东坡的《次韵记壑源试焙新茶》。”
凤儿的双手在双腿之间搓着捻着,她当然知道这是苏东坡的《次韵记壑源试焙新茶》,可是,话从柳如烟的口里说出,她就觉得不是滋味,好像自己很无知一样。再加上刚才的失神,她心里有点不自信了,暗暗拿自己跟柳如烟比较起来,她对谢飞鸿的依赖感似乎比以前更为强烈了,她甚至担心他会被柳如烟从自己的身边夺走。
凤儿正在踌躇之际,谢飞鸿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会品茶的女人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就像那山谷中的幽兰,缕缕清香,往往让人神魂颠倒。啜一口香茗,吐一口芬芳,眼神迷蒙,却又是那么的干净而明朗,纯洁又而高雅。萦绕在脑海的,是空谷回音,是年年岁岁的忍耐、岁岁年年的等待……”
谢飞鸿一边絮絮的说着,一边把眼光瞟向王汝贤,又快速地转移到凤儿的脸上。他的心如同被人放在火上烧着一样,似乎能够闻到一股焦灼的味道。他很想知道胡定忠到底怎么样,然而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却又出声不得。他甚至对刚才说的话感到莫名其妙,连自己都弄不明白这话是对谁说的,像是王汝贤,又像凤儿,更像柳如烟。
其实多数人对他这几句话都感到有些迷茫,好像说到了心坎上,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现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范国璋再次体现出了他控制全局的才干,同样的,他也是一个懂茶的人。短暂的沉默后,他意味深长地说:“每一杯茶,都经历了或长或短的等待。从孕育到长成,从土木到金火,从沉寂到复活于水,千回百转。茶等的是一个懂它的人,人等的是一杯倾心的茶,你若愿等,茶不负你。生命由薄变厚,由厚变薄,如烟的岁月里,懂茶人与茶成为知己,默然静守,寂然喜欢。”
柳如烟瞟了范国璋一眼:“我只是一个歌女,稍懂一点茶道,不明白你们的大道理,还是给大家背诵一首煎茶的诗吧: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银瓶泻汤夸第二,未识古人煎水意。君不见,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贵从活火发新泉。”
凤儿出于对大哥哥的尊重,一直保持沉默,现在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她要对柳如烟作出反击,诗歌刚背结束,马上接着说到:“这是苏东坡的《试院煎茶》诗。《茶经》解:凡汤有三沸,如‘鱼眼’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则汤老。煮水以初沸时泛起如蟹眼鱼目状小气泡,发出似松涛之声时为适度,最能发新泉引茶香。煮沸过度则谓‘老’,失去鲜馥。所以煮时须静候水的消息。宋人曾有‘候汤最难’之说。”
柳如烟今天到底是不解风情呢?还是看出了凤儿的女儿身,故意想跟她抬杠?凤儿话刚说完,立马接上:“苏东坡的另一首煎茶诗《汲江煎茶》是茶人解释茶文化的入门诗: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勺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杨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谢飞鸿似乎看出了凤儿的不快,深情地看着她,慢悠悠说到:“人生如茶,静心以对。对错无辜,缘由前生。认得清,放下是聪明。看不透,一场梦无痕。茶遇水是缘,恰如人生情缘。以一颗无尘的心,还原生命的本真;以一颗感恩的心对待生活中的所有。泡一壶暖心的茶,与岁月,与那个怜惜的人,品尝到老。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有些茶,一旦错过,再遇见,已是另一番境遇。”
范国璋听了谢飞鸿的茶道感悟,把手中的茶盏凑在嘴边呷上一口,忍不住大发感慨:“半盏清茶,观浮沉人生。一颗静心,看清凉世界!茶道含着深深的禅意,做不去惊扰他人幸福的人,用茶的完美姿态,用水的清灵洁净,养茶的宁静从容。坐在夕阳里,沏一壶清茶,让回忆渐渐退去,做一个不去惊扰他人幸福的人。悠然品茗,寻一种世外淡然的心境,让灵魂如缕缕茶香,随烟轻扬,袅袅升腾。这是人生的一种境界!”
王汝贤是个粗人,一句话也插不上,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冲着柳如烟嚷道:“柳姑娘,我最不喜欢他们这样唧唧歪歪的了。还是你比较爽快……”说到这,他不再往下说了。
柳如烟不明就里,迷惑不解地看着这位大老粗。
王汝贤就像在战场上打了一个打胜仗一样,得意洋洋地高笑几声,终于揭开了谜底:“刚才你唱的曲子,有一句叫什么来着?”他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才继续说到,“料着你食难下咽!你才唱罢我登场,这位小兄弟闯了进来,大家都吃不成了。柳姑娘,你真的是金口玉言,一语成谶啊!啊哈哈哈哈……”
范国璋预感到事情要遭,赶紧打断道:“王兄,我们不提这个,太扫兴了。眼下时局混乱,我们不妨探讨一下,今后的路怎么走。”
王汝贤半天没吱声,怎么肯善罢甘休?他站起身来,一只脚踏在太师椅上,指着范国璋嚷嚷:“范司令,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不敢让我知道!啊?”
“没……没有!没有的事,哪有呢?我们可是肝胆相照的弟兄,有什么不能跟王兄说的呢?猫腻更是不存在了,王兄可别多想。”范国璋支支吾吾,越描越黑。
“你看你看,话都说得不顺溜了,还说没有?肯定有啦!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不说可别怪我王老粗翻脸不认人啊!”王汝贤人老成精、粗中有细,而且是那种拿着鸡毛就敢当令箭的人,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加之他们两人知根知底,早从范国璋支支吾吾的神态看出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范国璋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大意失荆州”,都怪自己事先安排不够周密,没想到柳如烟会唱那么一首歌。但是现在就算把肠子悔青了也没用,只好硬着头皮说:“如烟姑娘唱的那首歌叫《柳摇金》,是著名歌妓小凤仙,在送蔡锷将军回西南的时候唱的赠别诗。”
王汝贤也算明白了这位老朋友的良苦用心,是不想揭自己的伤疤,所以故意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到:“我以为多大的事呢!小凤仙唱的是吗?名动京城的侠女啊,再来一首。”
范国璋急了:“这……这……”
“什么这啊那的,说唱就唱。唱首歌又不会死人!你还是不是一个军人?还是不是统帅三军的司令?”王汝贤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