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军很快洗漱完毕,来到洞外,掏出烟卷挨个递上。三姨早在这里侯着了,看到易军出来,提着一个秀着鸳鸯图案的自制手提袋向洞内行去。
三姨**梅,今年三十岁,柳叶眉、瓜子脸,嘴皮薄薄,能讲会说。她的为人、性格以及做事的风格,跟《红楼梦》中的凤姐一般无二。因了这个缘故,大家私底下送了个“辣梅”的雅号给她,也正是因了这个缘故,她才成了迎亲队伍的领队,像这样的使命,她已经是无数次当仁不让了。
对于村民们约定俗成的这个作为临时洞房的山洞,她闭着眼睛都能走遍,里面的每一种设施乃至每一个钟乳石的位置与形态都是如数家珍,唯一不能详尽说道的就是后洞深处的隐秘。
她踮着小脚,一路行来,有如风吹弱柳,一步三摇,很快就来到翠华所在的石洞外。还在洞口一丈开外,她那银铃一般的笑声便在洞里响起,边笑边道:“妹子……妹子……三姨来给你梳妆打扮了,你要是还赖在床上,可要赶紧啦,我要进来了!啊?”
翠华早易军听说过三姨的厉害,忙忙的迎了出来。刚到洞口就迎面碰到这位传说中的“辣梅”,差点撞了个满怀。她退后半步,恭敬地叫了一声:“三姨!”
三姨无论跟谁都是自来熟,她一把抓住翠华的手,连拖带拽地把她带到床边坐下,薄薄的嘴皮子飞快翻动着,连珠炮似的话语从开始就没有结束的意思。
“你叫翠华是吧?名字起得好,人也长得俊俏。看你这一身打扮,真像一只翠鸟。听说你的歌唱起来就像你夜莺的鸣叫,把我们家军儿的魂都勾走了。”她说话的同时,打开了绣着鸳鸯戏水的提袋,手里多出一把竹子做成的梳子、篦子和一根红头绳。
翠华赶紧谦虚一句:“让三姨看我的笑话了……”
语音未落,就被春梅打断:“丫头你别光顾着说话,良辰吉日不可错过,你赶紧换上新娘服,三姨还要给你梳头呢。”
她把梳子、篦子、红头绳放在床上,拿起一套火红的蚕丝衣裤在翠华的身上比划着,又自顾自的说到:“人长得漂亮就是让人羡慕,做出的衣服非常合体,快去换了。”
翠华接过三姨递过来的新娘服,向周围巡视一圈,又看向眼前的“辣梅”,显出十分的为难。
春梅连一眼都不看翠华,魔法一般,手里多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铜盆,一步三摇地向角落里的石盆走去,边走边说:“丫头还真是淑女啊,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害什么羞嘛!赶紧的!三姨真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是怎么过来的。”山洞里再次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翠华的脸上飞过一片彤云,但她也并非迂腐,咬咬牙,便动起手来。她本来就是一个能干的姑娘,三下两下就把衣服换好了,喜庆的火红使得石壁生辉,柔软的材质现出玲珑曲线。
翠华刚把衣服换了,春梅端着铜盆走到面前,里面的水只能盖住盆底,不细看,似有似无。她把小巧的铜盆放在床沿,顺势在翠华的手上扯了一下。
翠华知道接下来就是梳头,安静地在床边坐下。她吸取了刚才的经验教训,不再多嘴。
“辣梅”薄薄的嘴唇又活泛起来:“丫头,虽然你的头发很顺滑,但是礼数必须走到。”她右手梳子、左手拿着篦子,双手在翠华的头顶上下翻飞,边疏边念:“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最后用红头绳将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梳头的仪式就算结束了。
三姨在左、翠华在右,十指相扣,并肩走出这座临时的洞房。
两人刚从洞口冒出头来,一阵锣鼓喧天,唢呐手的腮帮鼓起老高,像鼓气的青蛙肚皮,眼睛瞪得滚圆,像挂在马脖子上的铜铃。唢呐两只为一副,与人等高的那副长唢呐拄在地上,声音低沉雄浑;两尺来长的那副短唢呐直指苍穹,音调清脆悦耳。
欢快的曲子在山谷里飞扬,一群娇鸟共啼花,百鸟朝凤一般在迎亲队伍的头上来往飞翔。
两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并排站在距离洞口两三丈的青草地上,气宇轩昂,目视前方,像那等候检阅的哨兵。马背上,鞍辔整齐。锃亮的蹬子在阳光下放射着银样的光辉。马鞍上,各有一条手工织成的的五彩缎子自然小垂。
两个十二三岁的男童,手里攥着红丝带做成的缰绳,气定神闲,在弧度优美的马脖子下,就像神仙座下的金童玉女。
易军站在右边的马蹬处,焕然一新,英姿勃勃。黑丝绒的长裤,脚边缀着一圈狼图腾的饰物;白色衬衣外面套着黑底红花的马褂;一顶牛皮毡帽插在一根五彩斑斓的孔雀长翎。
三姨牵着翠华的手径直来到易军身边。易军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半蹲下去,十指交叉,给翠华当作临时上马凳。三姨把翠华的右手放到马鞍扶手上。
翠华将右脚踏在易军手上,左脚在地上一蹬,够到了马蹬,却怎么也套不进去。三姨早有预料,一手抓住马蹬,一手捏住翠华的脚后跟。在三姨的帮助下,翠华的左脚套进了马蹬。易军及时用力,将她的右脚向上托举。翠华顺势一蹬,翻身上马,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她还是第一次骑马,稍微显得有些紧张,两只手紧紧抓住马鞍上面的扶手,生怕掉下来。
易军看了马背上的妻子,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转身来到自己的坐骑。手把扶手,左脚先上,右脚一蹬、一甩,纵身上马,姿势潇洒。上到马背,他一眼就看到翠华翠华正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一张脸火红的新娘服的映射下,面赛桃花。
趁着这个空档,三姨已经走到了前面。她估摸着易军也已上马,转过身来,恰好看到一对新人深情款款的对视着。她清了清嗓门,煞有介事地喊到:“吉时已到,新人启程!”
伴随着她的这一声吆喝,唢呐队换了一支节奏感更加鲜明的曲子。牵马的孩童紧走几步,自然垂下的马缰渐渐绷直。两匹极有灵性的骏马感觉到嘴上的笼头稍稍一紧,便迈开整齐的步伐,驮着一段佳话爬坡上坎。
唢呐队紧随其后,之后是八个青年男女,最后才是昨天晚上轮流值守的男人。迎亲队伍在早晨的霞光中踏着唢呐的节奏,向着家的方向欢快前行。
等到队伍行走正常,易昆瞟了一眼猴子背上的包裹,发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猴子马上凑过来,附在五叔耳边轻声说到:“叔,您老放一百二十个宽心,衣服行李都收好了,所有的火把都灭了。”
走在中间的八个青年男女中,有一个稍显老成的人,他叫易顺,一直拿眼睛关注着后面的四个男人。当他看到猴子与易昆附耳低语,便故意放慢了脚步,很快就混到了四个男人中间。
猴子知道他有话跟五叔说,紧走几步,给易顺让出一个位置。几乎同时,易昆与易顺就并排走在了一起,但他还是不言不语。
易顺是易昆的堂弟,他知道易昆的个性,主动说了起来:“五哥,我奉六哥之命,向您汇报一下家里的准备情况。”
“六哥他们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他让家里的人给大伙弄了些吃的,各人利用这个时间各自洗漱一番。马乏一盆料,人乏一盆水。洗漱过后坐在餐桌上的人,一扫刚才的疲惫,精神抖擞的跟家里等候他们的人说着一路的趣事,说到军哥跟翠华嫂子碰头的情形,满院子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声和爽朗的笑声。”
“等大家笑过、闹过之后,六哥又对下一步的工作做了布置。他让参加抢亲的人抓紧时间休息,等客人一道就起来摆桌子。这帮子人就负责好服侍桌子时事情。”
“其它的杂碎事情我都在昨天就安排好了,我们到了之后,我再跟六哥具体汇报,有什么安排得不妥当的地方,再做调整。”
易昆听了易顺的汇报,脸色明显好转,但他还是不说一句话,跟着队伍默默前行。
易顺的任务完成了,他又紧走几步,回到刚才的序列中。猴子又回到易昆身边,默默前行。
整个行进的过程,只有唢呐队卖命地吹吹打打,气氛是热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