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把点菜单塞进厨房窗口,她大声喊道:“庞师傅,帮忙给3号桌的量加大一点啊,谢谢你啊。”庞厨师以为3号桌是芬芳的熟人,芬芳却摇头说不是,她就是觉得那三个人只点两个菜肯定不够吃。庞厨师觉得芬芳的脑子八成是坏掉了,菜不够吃,就该让他们多点菜啊,哪能让厨房多加量啊?芬芳连连请求道:“人家一看就是从农村上来的,不容易的,庞师傅,帮帮忙,帮帮忙嘛,哎,下了班我帮你捶背好吗?”
芬芳把两盘菜端上3号桌,那桌上的三个人都显得十分老实拘谨。母亲对女儿说道:“你看、你看,我说少点几个吧,这几个菜的量这么大,完全够吃了。”芬芳一听偷偷笑了,这时旁边一桌的客人把她叫了过去。“服务员,你过来、过来,点了一样的菜,为什么我们这盘量这么少啊?”说话的是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个暴发户。芬芳拿起盘子认真地看了看:“不少啊,就是这么多啊。”“就是这么多?那你端到那桌上去比一比。”“哦,那桌啊,那桌是给多加了点,不过放心,你们这是标准的量。再说了,你们点了这么多菜,肯定吃不完的,是不是啊,呵呵?”“哎?你这个服务员还杀富济贫啊?我吃不了,那是我的事儿,哪怕扔掉,但你开饭店的得公平是吧?”“真的给足你量了,我们就是这样的量。”“你少在这儿狡辩!你去,把你们经理叫过来,我问问他!”
领班闻声奔了过来:“这位先生,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吧。”暴发户气势汹汹指着芬芳:“你们饭店是怎么培训服务员的,还有没有规矩了?这是什么态度啊?”芬芳刚要开口反驳,就被领班往一边一推:“行了,你不要再说话了,赶紧去买一箱青岛啤酒回来,9号桌急等着呢。”芬芳狠狠地白了暴发户一眼,转身走了,留下领班满脸堆笑一个劲儿地跟暴发户赔礼道歉。
就在芬芳离开的时候,林超走进了这家店。林超现在是师大文艺理论硕士研究生,今天约朋友出来聚餐,一是为了庆祝他的一篇论文获奖,二是为了讨论筹办学术沙龙的事情。林越随后也到了,他嬉皮笑脸地走到林超旁边,在林超肩膀上重重地一拍:“对不起,我来晚了。”林超头也不回道:“嘿,你是狗鼻子啊,我们刚点好菜你就闻着味儿来了啊?真是没皮没脸了,赶紧坐吧!吃完快走。”他向朋友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林越,今年刚考到化工学院,离得太近了,一天三顿饭,他来蹭我两顿。”周可跃拉了一下旁边的椅子招呼道:“快坐吧,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艺术系的呢。”林越大大咧咧地一坐:“哟,姐呀,你眼光真准,我天生就是该搞艺术的,可我妈她不让啊,唉,我读化工那简直就是浪费人才,纯粹是混张文凭。”林超拍了林越一把:“行了,你少在这儿大放厥词了,我们在讨论正事呢。”林越眉飞色舞地说道:“谈文学啊?那我喜欢啊,艺术都是相通的嘛。姐,你知道吗,本来我也想考中文系的,我喜欢写作啊,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昆德拉啊,写得好啊!恶之花、波德莱尔,那诗就跟歌词似的……”
林超不再搭理林越了,他转过身继续自己的话题:“我们这次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得把文涛请过来,他应该是这一辈文人当中对时代气息把握得最准、嗅觉最敏锐的代表了。他是第一批去插队的上海知青,最早因创作伤痕文学出名,继而转向乡土文学,后来去为当代先锋文学摇旗呐喊,他创作之路的每一步都踏在了时代的脉搏上。可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商业公司的老总,这多有意思啊!什么是商业公司?不就是倒买倒卖吗?一个曾经激情澎湃的文学先锋,竟然变成了唯利是图的商人,这多么耐人寻味!”
林越百无聊赖,林超的话让他昏昏欲睡,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斜靠在椅背上。暴发户年轻的女友在他身后一甩头,长长的马尾巴正好扫在林越脸上,两人一对视,林越一下子困意全消。“没关系、没关系,嗳?哎,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啊?”林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听那女的说她是音专作曲系的学生,林越两眼放出光来:“你是音专作曲系的?嗨,我去蹭过你们的课的!怪不得眼熟呢!”两人不亦乐乎地聊了起来。暴发户扭过头充满敌意地横了林越一眼,然后伸手把他女朋友环了过去:“别光顾着说了,吃水果。”暴发户拿起一块西瓜,恨不得直接塞到她嘴里,借此来向林越表明,这是他的女人。
林超还在慷慨陈词:“你们不觉得这是个让人堕落的时代吗?你们看看我的大师兄,我们季教授最得意的学生,分配工作时,面临《申江文学》和《申江证券》的二选一,他选择了《申江证券》,说在证券报可以触摸这个时代的神经。时代的神经?这个时代的神经难道只剩下金钱这一根了吗?悲哀啊!”姜亦青并不赞同:“林超,你太偏激了。现在是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要开张。我从海南回来后,才真正看清楚了,中国的知识分子已经是最赤贫的时刻了,就说我们吃这一顿饭吧,是为了庆祝你的作品获奖是吧?可是你的稿费和奖金加起来可能还抵不上这顿饭钱,我说得没错吧?所以,知识分子唯有自救才是出路。林超,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变的。”林超被姜亦青说得脸上发烫,他忿忿地说道:“文学即便已经被看成是这个时代的阑尾,我也不会舍弃它,你们永远看不到我变的那一天。”
暴发户买了单起身走人,那女的拍了拍林越的肩,挥手跟林越说再见,林越起身相送:“走啦?我回头去音专找你玩啊,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姓田,田园的田,我给你留个BP机号吧。”“好啊,我也给你留一个。”两个人翻包翻口袋找纸笔,暴发户恼火地催促道:“你走不走啊?”小田急忙跟着暴发户向外走去。林越伸手抢过林超手里的笔和本,刷刷写好,“哧”地撕下来追了上去。“田姐姐,等一等,这是我的号码,你也给我写一下,写我手上吧。”林越把笔递上去。暴发户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夺过笔扔到了一边:“你没完没了?当着我的面泡我的女人,你想讨打啊?”暴发户粗暴地拉过小田就往外走。
林越愣了愣,他上前一把拉住暴发户。“哎!你他妈的怎么说话呢?”暴发户回身就是一拳,林越抹了一把鼻血,冲上去就和暴发户扭打起来,他根本不是暴发户的对手,被人家抓着头发一顿狠揍。
林超他们见状全都冲了过来拦架,林超奋不顾身地挡在了林越前面:“你干什么,你有理说理,凭什么打人啊?”林超话音未落就被暴发户一脚踹了出去。这时,芬芳拎着两瓶啤酒往9号桌走去,林超正好撞在她身上,芬芳手里的酒瓶应声落地。林超的手紧紧抓住桌子的一角,才没让自己四脚朝天。芬芳刚想开口骂人,突然,她看到了林超手臂上的疤,她张着嘴呆住了。
林越还被暴发户按在地上打,周可跃和姜亦青想去阻止,可都被暴发户用胳膊肘撞了出去,这帮文弱书生,哪是这个五大三粗的暴发户的对手。林超又一次冲了上去,又被暴发户重重地撞了出去。芬芳这才反应过来,她大叫一声,一把将暴发户狠狠地推了出去,她从地上抓起一个酒瓶尖直接就抵到了暴发户的脖子上:“你要是再敢闹事儿,我就要了你的命!”芬芳的气势和眼神把暴发户震住了,林超他们看着她,也都被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