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从学校食堂买了些蛋糕带回家,她让林老师给芬芳送些去。林老师在病房里没找着芬芳,他去花园里找,走到小亭子附近,就听到两个小孩子的吵闹声。“荣芬芳,你怎么那么笨啊,你别让它动啊!”“我按得很紧了,没让它动啊。你行不行啊?林越,要不让我来!”“我怎么不行?我杀过鸡的。”“那有什么用啊,鸽子跟鸡不一样的!”
林老师凑近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亭子的长椅上羽毛纷飞,边上还摆着绷带、棉球和碘酒。那只鸽子胸前的毛被剪秃了一片,林越一手按着鸽子腿,一只手里拿着把铅笔刀,他正拿着小刀在血口子里剜着。林老师惊呼起来:“天呐,你们俩在搞什么名堂啊?它都快没气儿了,天呐,天呐,它已经不行啦!”
鸽子终于还是没能救过来,林老师领着芬芳和林越去安葬鸽子。桂花树下,林老师半跪在地上,把一个小土包上的土修整的圆圆的,最后在上面撒了几片叶子,他沉重地站起身来,把芬芳和林越揽在了身边:“孩子们,你们以后要记住,千万别在用你们的善良和热情去伤害任何一个生命了。特别是那些不会说话、不能用我们的语言表达的生命们。尽管它们不会说话,但它们的感觉跟我们是一样的,它们受伤了、流血了一样会疼痛,它们在生命即将逝去的那一刻,也会感到恐惧,当它们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血液也不再流动时它们会感到寒冷。这一刻,它需要的是温暖,是抚摸,恰恰不是你们刚才那种粗暴的抢救,你们把它折磨得体无完肤,让它离开的时候充满恐惧,毫无尊严,尽管你们是带着美好的希望去营救它的生命,可是你们不知道啊,有的时候尊严比生命更可贵啊!”
两个孩子尽管满脸的懊悔,但却听得一脸的茫然。林老师说:“你们听不懂不要紧,这道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懂的。我问你们,刚才你们给小鸽子做手术的时候,感觉到它的疼痛了吗?”
芬芳含着泪水连忙点头,林越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你们都是好孩子啊,你们懂得别人的疼,只有懂得疼,才会知道惜啊,疼惜、疼惜就是这个意思。芬芳、林越,以后要学会去疼惜比你们更弱小的生命啊!这样才对得起这棵树下埋着的小鸽子啊。”林老师说完,眼角已然闪动着亮晶晶的泪光了,他拉着林越和芬芳郑重地向后退了一步,“孩子们,让我们向不幸离世的小鸽子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现在,默哀一分钟。”
夕阳弥漫着暖暖的橙色的光晕,微风拂过,桂花树叶哗哗响着,几片叶子飘落在他们身前。秋,更深了。
冯阿菊乒乒乓乓地炒着菜,很明显她的气还没顺过来。张老师也在厨房做饭,这两个女人在一起是永远不会搭腔的。冯阿菊把菜叶子扔进垃圾筒,低头看见里面的那只鸡,简直让她痛彻心肺。她回头看看张老师,张老师根本就不关心她在做什么,一刀一刀细致地切着黄瓜。
冯阿菊终于屏不住了,她毅然地从垃圾筒里捞出那只鸡,放到水龙头下面冲了起来。“干吗要扔了啊,洗干净还不是一样吗,钞票又不是捡来的。”冯阿菊自言自语。张老师看似非常自然地扭身向窗外望了望,抬手捂住嘴,把胃里一股难以抑制的翻腾压了下去。
这时林越从外面奔进来:“妈,我回来了。我今天可没有在外面调皮啊,我去医院看芬芳了,爸爸带我和芬芳开了一个追悼会。”
冯阿菊和张老师同时吃惊地“啊”了一声,林老师一番解释后她们才弄清楚原委。张老师忍不住抱怨起来:“怎么回事啊?林兴民,带着孩子们瞎胡闹什么呀。你这个父亲、老师当得有点正形好吗?孩子跟着你是学不出好来了。”林老师辩解道:“这怎么是瞎胡闹呢,我这是让他们对生命的意义进行思考呢。”张老师撇了撇嘴:“生命意义的思考?那你说说,林越,你在你爸爸的教育里学到了什么?”林越大声回答道:“要懂得疼惜生命,要明白鸽子也会感到疼痛,所以要疼惜爱护尊重它。”
冯阿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突然,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弯腰去查看水斗下的鸽笼,只见鸽笼的笼扣还是扣得好好的,但里面的鸽子不见了,冯阿菊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林越,你把我笼子里的鸽子弄哪儿去了啊?我下午买回来的鸽子没了,是不是被你偷走了?”
林越吓了一跳,他急忙否认:“没有!我没偷你的鸽子,我根本不知道这儿有鸽子。”冯阿菊转身问林老师:“你们追悼会上的那只鸽子是不是灰色的?是不是脚上还绑着根红绳子啊?是?那就是我的鸽子!”
林老师把林越拉到跟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要实话实说,或许我们可以原谅你。”林越赶紧把他发现小鸽子的过程跟父亲汇报了一遍,冯阿菊不耐烦地打断道:“哎哟哟,这就是你的实话啊,林越?这么巧,我的鸽子没了,你在花坛里捡到了,还追蚂蚁?鸽子还受伤了?我都快被你绕糊涂了,哎、哎,林老师、张老师,你们相信他说的话吗?相信吗?”
张老师说:“会不会是笼子门没关好,鸽子自己跑出去了,正好被林越捡到了?”冯阿菊冷笑起来:“鸽子自己跑出去的话,还会把这个扣上再逃?哼!张老师,只有你们家的孩子能这么聪明,我们家的鸽子可没这么聪明。”
冯阿菊的话无可辩驳,林越见爸妈的目光齐刷刷地朝他射来,他心想完了,这下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果真,回到家,他就遭到了严厉逼供,林越气得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不是我干的!就不是我干的!凭什么冤枉我啊!”张老师忍无可忍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我看你是顽劣不化!还嘴硬啊?那你倒是告诉我,除了你还会有谁啊?难道是你爸,是我?是你哥?”
林超一直在专心做作业,妈妈的话让他握笔的手微微一颤。见妈妈拎着热水瓶出门,他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妈,我想跟你说件事。”林超心虚地垂下眼皮,张老师心里一震,下午林超跟她说的一句话在她耳边轻轻地掠过:“妈,我今天在课上学了一个新词叫嫉恶如仇,我已经体会到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了。”张老师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林超嗫嚅着:“妈,其实这件事……”张老师低声打断他:“好了,你不要说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爸爸明天会赔她一只鸽子,只要接受教训,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谁都不要再提了。”张老师说完拎着热水瓶往厨房走去,林超怔怔地站在那儿,他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分裂开来的响声,他明白了,这辈子他必须是个好孩子,哪怕牺牲弟弟的名声,也要成全他做林家的好孩子。这件事让林越背了一个黑锅,而林超则套上了一个重重的枷锁。
憋屈了一夜的林越一大早就赶到医院,荣芬芳是他最后一根稻草。
“荣芬芳,我就是想来问你一个问题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舅妈说我偷了她放在厨房里的鸽子,可那只鸽子明明是我在路上捡的,他们都不相信我,谁都不相信我。我来问问你,你相信我吗?我真是在路上捡的啊。”
“我相信你!”芬芳的回答毋庸置疑,“我真的相信你林越!因为,我也老是被人冤枉啊。”
林越激动地跳了起来:“荣芬芳,谢谢你!你看起来最笨,但其实是最聪明的。他们统统都是笨蛋。我们拉钩上吊做一辈子好朋友,好不好?”
两人的小指头紧紧勾在了一起。林越说:“现在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啦!荣芬芳,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就揍他!”芬芳连连点头:“嗯!以后谁要敢欺负你,我也揍他!”两人都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刻的信任,奠定了他们一生的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