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路上,林越想找个机会跟荣芬芳当面道歉。他噌噌两步追上芬芳和她并排走在一起。芬芳警惕地瞄了林越一眼然后加快脚步,可是芬芳快,林越也快,芬芳慢,林越也慢,芬芳被他搞得不耐烦了,一跺脚,转身冲着林越逼了上来,林越两手挡在身前一步步后退着,芬芳把他挤到了墙根,低声恶气地对他说道:“林越,你别以为是我怕了你啊。我是看在林老师的面子上才不搭理你的,你别再惹我了!”林越两手都快要呈抱头状了,一个劲儿地冲芬芳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要惹你啊!”芬芳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就走,林越伸手捏住了她书包的一个小角嗫嚅着:“哎,荣芬芳你等等啊,我想跟你说句话。”芬芳停下脚步鄙夷地看着他,林越冲她傻傻一笑:“那个、那个啊,我爸让我,让我跟你跟你跟你……”
还没等林越把那声道歉说出来,从他们身后传来尖厉的喊叫声:“抓住他啊!抓小偷!抓强盗啊!”芬芳和林越扭头一看,一个穿灰衣服的男人手里抓着个精致的皮包飞奔而来,他身后一个中年妇女边追边叫,就在芬芳和林越愣神儿的功夫,那人嗖的一下就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中年妇女已经累得跑不动了,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帮我抓住他啊,我的钱都在他手上啊!”
林越反应很快,他二话不说撒腿就追。芬芳稍一犹豫也追了上去,她撒开步子,很快就把林越甩在了身后。
气喘吁吁的小偷一抬头,发现眼前竟然是一条死路,他焦头烂额地四下看着,发现根本无处可藏,追踪而来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后,小偷绝望地转过身来,这才看到把他追到绝境的竟然是两个小孩儿,小偷狐疑地望向他们身后,可是后面再也没有人影和脚步声了。小偷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他撸掉头上的汗水,气急败坏地骂道:“两、两个小赤佬!你们瞎、瞎跑什么呀!妈的,可累死我了!”小偷说着大摇大摆地朝他们走过来。林越害怕地后退了一步,他拉拉芬芳,芬芳却一动都不动。林越转身对着弄堂外大叫了起来:“快啊!快来啊!小偷在这里啊!”小偷一哆嗦,倏地从腰里抽出了一把水果刀扑向林越。芬芳见状,“嗷”的一声扑向了小偷,小偷根本就没防备这个像是被吓傻了的小女孩,手还没摸到林越,就已经被小豹子般的芬芳冲倒在地。
林越看见芬芳死死地抵在小偷身上去夺刀,小偷一时竟然脱不了身。闻声赶到的人们蜂拥而上,把小偷死死地摁住了,芬芳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林越兴奋地推搡着她:“荣芬芳,你胆真大,你真了不起!”芬芳身体晃了几晃,突然向地上倒去,林越这才看到她腰间的衣服上有一道寸把长的口子,里面慢慢渗出一股鲜血。
芬芳受伤住院了,这次得亏她命大啊,医生说刀尖再偏一点点就扎到内脏啦。外婆心疼坏了,想着法子给她补营养。那天冯阿菊走进厨房,见外婆正在给芬芳熬鸡汤,她的脸耷拉下来了。
“妈,你这段时间不太对了啊,满脑子都是芬芳,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一个孙子呢?”“我孙子现在会吃鸡了吗?雷雷他要是咬得动,我这只鸡统统给他吃。”“雷雷他是不会吃鸡,但他要吃奶啊,我现在奶水这么少,都舍不得去买只鸡吃,就这么只小鸽子,还是拿粮票换来的呢!你倒好,天天大手大脚地为她花钱。”
这婆媳俩一旦拉开架势开战,谁都不肯让步服输。“我就上次买了条黑鱼,今天买了只鸡,这就算天天为她花钱啦?芬芳受了多重的伤?流了多少血?你知道吗?当然了,她没淌着你身上的血,你不关心我不怪你。我做外婆的买只鸡给她补补身体你都要计较,这你就太过分了吧?你的奶水少,可雷雷一口奶也没少吃过吧?每个月的奶粉钱不是我给的吗?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一碗水也算是端平了吧?再说了,我用的是我自己的工资,难道这个主我都做不了吗?”“你当然能做主啦,这个家,不也是一直是你在做主吗?可建军他姐住院、下葬的钱不都是我们贴吗?这个芬芳呢,也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吃饭上学就算了,应该的,可她上次砸坏了人家的东西赔钱,这次又住院了,以后呢?天晓得,真是天晓得啊。妈,你那点工资还是好好存着吧,我看根本不够她折腾的。我们雷雷这儿你以后不用费心了啊,等建军挣到奶粉钱回来,我全部都还给你好了,你就当我一直没怀上,你也从来都没这个孙子好了。”
外婆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明明是你在跟一个小孩儿争食,反倒拿我孙子来找借口,我看你真是一点脸面也不要了,好,留给你,你吃吧!”外婆把刚洗好的鸡往锅里一扔,抹着眼泪走了。冯阿菊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我不要脸?居然说我不要脸?”她气急败坏地把鸡拎出来,往垃圾筒里一扔,“当我稀罕吃你的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大家都不要吃了,这日子也不要过下去了!”她也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林超一直闷头在水斗前刷一双白球鞋,冯阿菊的自私刻薄实在让他看不下去。等冯阿菊一走,林超就从水斗下拎出一个草编的笼子,掏出了那只冯阿菊用粮票换来的鸽子,他走到窗口,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把鸽子从窗户里扔了出去。“是你自己说的,大家都不要吃了。”林超看着鸽子扑扇着翅膀忽忽悠悠地飞走了,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林越弓着身子沿着向阳一村的围墙仔细地踅摸着,他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这些大米可是农民伯伯辛勤的汗水浇灌出来的啊,你们这些臭蚂蚁们只知道吃白食,你们就是一群小偷,等找到你们的老巢,我一泡尿淹了你们。”他顺着蚂蚁纵队的行进路线跟踪着。突然,他看到地上有一滴血迹,再往前又是一滴,林越放弃了蚂蚁,顺着血迹追踪到了花坛草丛里,他小心翼翼地扒开草丛,一只瘦小的灰鸽子趴在草丛里正惊恐地望着他。林越摘下帽子,小心翼翼地把小鸽子放进去,转身跑了。
林越满头大汗地溜进了医院病房。他献宝似的把帽子打开来让芬芳看,芬芳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鸽子?它受伤了!咱们得救救它!”
两人找了一个没人的小亭子,仔细地研究着受伤的鸽子,鸽子躺在林越的帽子里,脚一蹬一蹬地在颤抖。“看到了吗?它是被人用气枪打伤的,喏,这儿还在流血呢。”林越指着鸽子的伤口对芬芳说道。“呀,那它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喔?”芬芳有些难过。“没事,等会儿我给它做个手术,把铅弹取出来就好了。不过,如果我把它救活了送给你,就算我为上次的事儿向你赔礼道歉了行吗?”
芬芳爽快地答应了,可林越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亲口跟芬芳道歉才行。
“荣芬芳,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我不该把你妈妈的照片给弄坏了,其实我是不愿意看你总对着你妈妈的照片哭鼻子,可是我做得不对,我错了。还有啊,我还不该在你饿的时候捉弄你,饿的滋味儿我已经知道了,你是好样的,自己没吃饱还省下来帮助老婆婆,我今后要向你学习。哎,其实我已经向你学习了,那天,我追你给你包子吃,结果你跑了,我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可我后来还是把包子送给了一个讨饭的吃呢。荣芬芳,我道歉完了,你能原谅我吗?”
芬芳抬起头来认真地说:“我早就原谅你了!”林越兴奋地跳了起来:“太好了,你等着,荣芬芳,我去找东西来救小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