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首《梅花三弄》,原是以梅喻人,赞叹梅之凌霜傲雪,人之刚正不阿。明琅当然明白展麟吹奏这支曲子的含义,却料想不到这位纨绔公子竟能将这首曲子吹出如此意境,真好似梅花入眼,梅香扑鼻。
正暗自回味,展麟走到门口,就像每次来的时候那样,笑吟吟地靠在门框之上。
“真没想到你吹奏之艺如此之高,我之前……是小看你了!”明琅说,站起身来,向着展麟深深一揖。
展麟伸手相扶,笑言:“昨日听你吹奏,今日还你一曲,也免得你真当我是只会舞刀弄棒的粗野武夫!”
明琅心中确有此念,听他一语道破,不由得扬起下巴瞥他一眼:“你就算要吹曲,也等进屋来吹,何必站在门外,倒将衣服也淋湿了!”
“雨天访友,虽见诚恳,却也怕扰人清闲。所以在外边吹奏一曲,若你愿意见我,自然会为我开门。若你不愿见我,我一曲吹罢,也就转头回家了。”
这话引得明琅不由得展颜一笑:“瞧你这话说的,倒是一位谦谦有礼的正人君子了!怎么之前不怕扰人清闲,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便自己开门走进来了呢?”
“之前若怕扰人清闲,我们就做不成兄弟了!”展麟见他露出笑容,心中也自欢喜,遂将手上拿着的木盒放在明琅的书桌上,“这是我爹爹从前用整块翠玉雕刻成的一对玉笛玉箫。我喜好吹笛,却不善品箫,嫌它太过温婉,必得细声慢气。所以今日带来送给兄弟,日后咱兄弟二人一笛一箫,偶尔合吹一曲,岂不妙哉?”
明琅见那木盒之内长短相若一笛一箫,通体由同质翠玉雕刻而成,温润透亮,白中含翠,已知是无价宝物,哪里敢无端收受,忙伸手合上盒盖,将木盒推回到展麟面前。
“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如此宝物,明琅不敢接受!”
展麟两眼看着他,忽而扬眉一笑。
“行!你现在还跟我生分着呢,我暂且自己收着,等以后你真当我是兄长的时候,我再给你!”一边说,便将木盒盖上。
明琅见他一点也不强人所难,心中更对他多了一些好感,遂问:“刚刚听……兄长吹笛,开初似有烦乱之意,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这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唤出“兄长”二字,展麟听着高兴,伸手一把握住他手。
“兄弟当真是我知音!实不瞒兄弟,我今日确是有些烦心。只因……我有一个干妹子,乃布政使方大人的掌上明珠,今日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要上京参加月华公主比武招亲,拦住我哭了一场。我对她虽无男女之情,终究是有兄妹之义,所以心中有些烦乱。”
“原来如此!”明琅点一点头,轻轻将手从展麟手中抽出。
他原是没话找话,既然涉及到展麟私人情事,他便不再多言。展麟瞅一瞅他,忽而有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兄弟……尚不曾与人定亲吧?”他问。
“什么意思?”明琅警觉地立刻抬眼瞪着他。
“我这位干妹子年方十七,长相虽不敢说闭月羞花,倒也如花似玉。配兄弟自然是要略差一些,可这世上只怕就没有个女子能够配得上兄弟!所以……何不由为兄做媒,将我这干妹子许配给兄弟?以兄弟的绝世风采,我妹子必定一见倾心,到时候……咱们兄弟可就真是亲上加亲了!”
他越想越觉此事可行,禁不住胸怀大畅,笑逐颜开。只可惜明琅冷冷瞅着他,等他说完了,才泼他一盆凉水。
“你倒打得好算盘!你如今对这位干妹子心怀有愧,所以将她许配于我,这样你就可以安安心心进京去娶公主了对吧?”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展麟赶忙解释,“我的确对她心怀有愧,但我一直以来都只当她妹子待,所以没什么安心不安心的。我想将她许配给兄弟,其实也是为了兄弟好!兄弟已经整二十了,委实该定下一门亲事了!我妹子……虽然说长相上比兄弟尚要逊色几分,但……我也算是见过些美女的,单以容貌论,真没有几个能够比得上她的。况且我妹子心性纯良,天真活泼,几乎就是人见人爱!兄弟若是不信,莫如改日我约她跟兄弟见上一面,到时候兄弟就知我所言不虚了。”
“还是算了吧!”明琅淡淡一笑,“我不过二十而已,兄长已经二十有三,不也到现在不曾定亲?莫非兄长早就认定了要在今年求娶公主?”
“我的情况不同!”展麟略显尴尬地抓一抓头,“早在我十七岁那年,就曾有一个道士说我早婚不祥,需得到二十三岁会有一段好的姻缘。后来我娘去到庙里求问一签,居然也是一般说法,所以我爹娘深信不疑。我本来不愿太早成亲,正好趁机多玩几年。直到今年……恰巧是我二十三岁,皇上发下圣旨,要在京城比武会文为月华公主挑选驸马,我爹娘认定是我天定的姻缘到了,所以老早催我进京赴试。其实……这位公主长相如何性情怎样全然不知,我对她……倒真没有太多心思。”
“你没有太多心思,我却是有的!”明琅忽而接上一句,“我早就发下誓愿,这辈子……除非是公主娘娘,否则,我宁愿终身不娶!”
“哦?”展麟见他面色冷峻,不似戏谑之辞,稍稍一呆,这才接口回应,“原来兄弟有此志向!以兄弟绝世姿容,只怕也真只有公主娘娘才能般配!只不过……这次月华公主招纳驸马,虽说比武会文,只怕是要以武为主,兄弟文采虽高,这武功……恐怕很难过关!”
“你并不曾见识过我的武功,又怎知我很难过关?”明琅扬眉发问。
他本来生得俊美绝伦,再这般斜目觑看,眉梢轻扬,愈发显出俏皮可爱。展麟心知他已开始对自己敞开心胸,放下心防,心中说不出的欢喜舒坦,忙正正经经开口回答。
“我虽不曾见识过兄弟的武功,但见兄弟骑马的姿态,已知兄弟未得明师指点,对武功一道……恐怕只是略通一二!”
“是吗?”明琅心中有些不服,却不愿与他争辩,只是两眼瞅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我的武功虽然不行,这不是还有兄长帮忙吗?除非兄长舍不得公主,硬要跟我一争长短!”
“兄弟这是把我小看了!”展麟哈哈一笑,“倘若兄弟真想娶那月华公主,为兄绝不与兄弟相争!只是……我自忖可以进入前三以内,兄弟倘若能够进入前十,我当可设法为兄弟除去敌手,让兄弟顺利进入前三。以兄弟容颜气度,一旦让月华公主瞧见,必对兄弟一见倾心!难就难在初选时需要比试力气,非是力贯千钧者难以入选。以兄弟这般身量,只怕连初试一关也过不了。”
明琅只不过是试他一试,却没料到他会这般正经作答。眼瞅他满脸诚恳,绝非信口敷衍,不由低下头来,良久抬起,双目定定瞅着展麟,忽然问出一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啊?”展麟一愣。
“这几天我与你交往,相信你的确没有那些……不良之好,可我不过是一介穷苦书生,以你堂堂小侯爷的身份,何苦对我这般照顾?”
“这个……”展麟抓一抓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反正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想着……这辈子非跟你做成兄弟不可!”
明琅摇一摇头,忽而展颜一笑。
“罢了,我刚是跟你开玩笑!你只管进京做你的驸马,至于我,想娶公主是假,终身不娶却是真!”
“为什么你要终身不娶?”展麟立刻追问,“以兄弟这般人才,真要终身不娶,岂不可惜?况且……你爹娘又怎能容你终身不娶?”
明琅低下眼来,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随手翻翻,仿似自言自语般吐出一句:“他们……并不是我亲生爹娘!”
“啊?”展麟一跳而起,“难怪……你跟他们一点都不像!”
“所以……”明琅抬脸苦笑,“我自小就立下誓言,这辈子……除非找到我亲生爹娘,否则……不论婚娶!”
说到“不论婚娶”四个字,他脸上现出决然之色。展麟很想问问他“找爹娘”与“论婚娶”之间有什么冲突,但明琅很明显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忽而转身向着院子里一指。
“你刚说到……力贯千钧,这个树桩是我爹爹前几日从地里挖出,废了好大的劲才搬回来,约莫有二百多斤重,你若真是力贯千钧,可能举它起来?”
展麟见对面厨房门口果然放着一只大树桩,因是才从地里挖出,上边本就带着许多泥土,这会儿又在下雨,更显得潮湿沉重。便不多话,直接走至树桩跟前,弯下腰伸一手抓住树桩上一根短粗的根系,双脚扣紧地面,单臂一较力,“嗨”的一声,已将那足有二百五六十斤重的大树桩举了起来。一边还回过脸去,向着明琅展颜而笑。
“怎么样,可以放下了吗?”
明琅看得舌桥不下!前日他爹爹运这树桩回来,须得两手合抱,才能缓缓缓缓搬进院子。他以为爹爹已经算是神力惊人,却不想展麟一不运气,二不扎腰,就这么轻轻松松随随便便的,单凭一手之力,就将这二百多斤的大树桩举了起来。书上所记千斤力士,他本以为是古人的夸张之辞,今日看来,这位小侯爷即便没有千钧之力,双手举起七八百斤的物件,该是轻而易举。
“赶紧放下来,还放在原处!”明琅赶忙走至院中,生怕展麟一不小心,使这硕大的树桩砸坏了东西。
展麟这才伸另一手上去抓住树桩,双手使劲,将树桩轻轻放回原地。触地无声,简直就跟放下了一件轻轻巧巧的玩具一般。
明琅心中钦服,脸上却不肯表露,反而小嘴一撇,说道:“武功一道,讲究以弱胜强,以柔克刚,就算有几斤粗蛮力气,也不一定就能进入前三,娶回公主啊!”
展麟瞧着他终于收起冷淡之态,露出小儿女任性发娇的情状来,心中欢喜,不与他争。
(请看第十二章《赠马救危显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