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自幼便少出家门,除了家里人,也就是跟恩师冉老先生父子较为熟络,今日几乎是第一次跟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说了这么久的话。而有这一番畅谈,他心中对展麟的防备渐渐消减,对展麟的信任却随之增加。眼见天色渐暗,雨仍未停,今日是肯定不能出去练习骑马了,再要耽搁下去,等到爹娘回来,定不知怎生待承这堂堂一位小侯爷,遂起身送客。
展麟虽有不舍之意,也只能抱拳作辞。到得第二天,明琅一早起床吃过早饭,不见展麟来约他出门练马,正坐在屋里心神不定,忽听外边吵吵起来,忙放下手上拿着的一本书卷,起身走出房门。却见展麟站在院中,手上牵着两匹马。一匹青骢马也还罢了,另一匹白马身高体壮,神骏非凡。而且通体雪白,绝无半根杂毛。有个名头叫“照夜玉狮子”,展麟所骑那匹枣红马亦是马中极品,但跟这匹白马相比,仍旧有所不及。
“大哥,这是小侯爷说好要送给我的一匹马!还有这匹白马,是给你骑的!”明珂抢着开口,满脸兴奋。
“你这是干什么?”明琅吃了一惊,一张美脸刹那间罩上了一层寒霜,“小侯爷,你有钱,也不用这般卖放人情吧?”
“我哪里是卖放人情了?”展麟赶忙解释,“我本来就答应过要送明珂一匹马骑的。至于这匹白马,好兄弟,咱们为什么要练马来着?还不是为了让你随我一同骑马进京?”
明琅哑口无言,只能蹙着眉头不说话。展麟往他跟前凑一凑,笑嘻嘻地又哄他。
“好兄弟,你不是要进京考状元的吗?等你考上状元,多送我几样好东西就是!”
明琅暗忖展麟所言不错,他们家是买不起马的,真要上京的时候,要么接受展麟的馈赠,要么就得去向冉家求助。比较而言,他倒宁愿接受展麟的资助。他欠冉旭已经很多,实在是不想更增心理负担。而到目前为止,展麟对他确实只限于兄弟之情。
所以他吸口气,开了口。
“那就把这匹青骢马留下,白马你牵回去吧!”
“青骢马我已经送给明珂了,哪有送出去再收回来的道理?况且你是要跟我一起进京的,这匹青骢马跟我的枣红马相比差得太远,你总不能让我走一阵还等你一阵吧?”
“可是这匹白马如此耀眼,你是存心想让人半路抢劫是吧?”明琅一瞪眼睛。
展麟想想他说得也对,再瞅瞅他纤弱的身体,忽而一拍脑袋。
“要不这样!那匹枣红马昨儿兄弟已经练得差不多了,而且那匹马身形矮些,正合兄弟的身材。兄弟既然嫌白马太过耀眼,那就把枣红马送给兄弟如何?”
明琅心里仍然有些不舒坦,但想想再要拒绝,不仅显得矫情,而且日后还是要为坐骑的事情犯难,终于暗暗一叹,点一点头。
他昨日虽然练了一上午,却也只能在宽敞开阔之地驱马缓行,真要在这大街之上,无论如何不敢单身独骑。但若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展麟共乘一骑,那更是绝不能够。展麟明知他的性情,今日还是带了马车过来,依旧让他坐了马车,展麟领着侍刀侍枪骑马随行。
不久到了越秀山下那一片草坡,展麟说道:“好兄弟,你昨日虽然练了一上午,毕竟难称娴熟,不如仍由我带着你跑一阵,感受一下再练如何?”
明琅心里有些不愿意,但此刻初学乍练,难免会有丢丑出错的时候,在这边有侍刀侍枪等人看着,他更是拉不下这个颜面,终于还是点头首肯。
展麟今日有心试试白马,遂将明琅扶上白马坐定,自己仍像昨日一般,贴身坐到明琅身后。一手控住马缰,一手揽住他腰,伸脚一踢马腹,白马立刻奔驰出去。红马长嘶一声,跟在后边追赶上来。
许是心中对展麟渐生好感,明琅倒比昨日更不自在,只好两眼直视前方的景物,尽量忽略掉展麟强壮的身体带给他的异样与压迫。反而展麟越来越将他当成兄弟对待,虽然嗅见他身上幽幽香气仍难免有些心浮气躁,但比起昨日浑身发紧的情形,已经松快很多。
那白马果然比红马更加神骏,全速一跑,真如风驰电掣。但红马本身也是千里良驹,此时轻装随行,常常仍会跑到白马之前。倒激得白马发了性子,更是越跑越快。
沿着草坡边缘来回奔驰了几圈,展麟才勒停白马,仍在紧靠山脚处扶着明琅下了马,放任白马吃草歇息,牵过红马让明琅练习。
明琅本来练过武功,只因对马怀有怯惧之意,所以战战兢兢放不开手脚。如今惧意渐消,很快便能掌握要领。他原不过二十来岁,虽然自小养成的冷淡脾性,但此刻随着马背上下颠簸,却禁不住时惊时笑,童心毕现。
展麟耳听他不时发出清脆笑声,心中也自快活。生怕他从马背跌落,一直紧随旁侧跑前奔后,倒比明琅还要累些。
练了一个多时辰,明琅已经可以纵马快跑,展麟见他脸颊绯红,额头上也有细细的汗珠渗出,不觉有些心疼,遂招呼他下马歇息一会儿。
明琅确实累了,只是昨天下过半日雨,草地上颇显湿润,只好紧挨着一株大树的树根坐下。展麟从白马背上取下水袋,仍像昨日一般递给明琅先喝一口,自己也喝一口。之后挨着明琅坐下,身体靠着大树树干,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感觉明琅身上的那股幽幽香气,悄悄沁入他心脾之间。
“你本来就是想将红马送给我的对吧?”明琅开口相询,声音很轻,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展麟愣得一愣,明知瞒他不过,只能陪着笑脸实话实说。
“这匹白马原是我爹爹在我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我一直也没骑过,脾性如何真还不是十分清楚!倒是这匹红马,我已骑了三年,它不仅日行千里,而且通晓人性,兄弟只要骑上它,无论遇到任何事情,我都不用怕兄弟会跑丢了!但如果直接送红马给兄弟,又怕兄弟不肯接受,所以我把白马一起牵过来,任由兄弟自己选择。”
明琅听他处处为自己打算,心中却无欢喜感激之意,反而幽幽叹了一口气。展麟只怕又惹到了他的忌讳,心思一转,迅速扯开话题。
“兄弟的武功是跟明叔父学的吧?”
“啊?”明琅倏然回头盯住他。
展麟瞧他如此紧张,忙向他展颜一笑:“我今天早上到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见明叔父了!我看他行走动作,该是武功不弱!……怎么瞧着兄弟的神情,好像很不愿意让人知道……明叔父练过武功?”
明琅一时语塞,只得转过头去避开展麟眼光,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回应。
“我爹年青的时候,就因为练过武功,与人争强斗胜结下深仇,不得已才带着我远避至广东,所以……他当然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会武功!”
“原来是这样!”展麟点一点头,寻思其中定然别有隐情,但明琅既然不愿多说,他也就不便追问。
他抬起头来看看天色,正想起身拉明琅继续练习,忽而警觉到树上有些异动,立刻仰脸盯住头顶树冠,口中冷喝一声:“是谁,赶紧给我滚下来!”
“嗖”的一声,随着他一问方出,一支袖箭突然从浓密的树冠之中射了下来。箭势所指却并非展麟,而是明琅的头顶。
展麟大吃一惊!他手上无有兵器,无法拨打暗器。而以他的武功,虽然可以伸手抓箭,但万一有所闪失,那就悔恨无穷。
他脑中电光石火闪得一闪,已经双手搂住明琅,顺势两个翻滚,将明琅护在身下。“噌”的一声响,那支袖箭擦过他两人身体,堪堪钉在树根之上。
展麟大喝一声,双手在地上猛力一按,同时腰上使劲,从明琅身上弹身而起。半空中拧腰屈腿,翻身向上,一手在一根横生而出的树枝上稍一借力,高大的身体再次向上腾飞,宛如猎豹扑食,凌空向着枝叶浓密的大树冠中扑了进去。
“唰”的一声,一柄雪亮的钢刀迎面劈到。展麟身在半空无从借力,只能扭腰避过,同时一手伸出,径抓钢刀刀背。
就这么一个照面,展麟已经看清偷袭之人穿一身青布衣裤,一条黑巾蒙住脸面。可能是未料到展麟武功如此高明,他眼中现出惊诧之色。他变招也是快到极点,眼瞅展麟身在半空,居然伸手来夺他手中钢刀,立刻手腕一翻,刀锋翻过,反削展麟手掌。
明琅一开始完全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展麟弹身向上,转瞬之间跟树上一个蒙面人斗在一起,而在他身边却有一支袖箭钉在树根之上,他才隐隐猜到刚刚经历了何等凶险。
他站起身来,仰脸观看树上争斗。他也是自小便跟着明老爹习练武功,当时展麟说他未得明师指点,对武功一道只是略通一二,他心中还颇有不服。只到此刻亲眼目睹,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世上竟有这般高来高去的武功,他从前连想象都想象不出。且不说在树上展开激斗,就算是让他在那摇晃不定的树枝上略站片刻,只怕也要吓破胆子。
展麟扑身上树,半空中跟蒙面人互换两招,将蒙面人逼得飘身后退,这才落在一根大树枝上。他的轻身功夫并非十分高明,但那是跟殷笑天那种武学大高手相比较而言,眼前这蒙面人的武功却明显比殷笑天差了一大截。展麟使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就在那枝繁叶茂的树冠之上,着着抢攻,步步紧逼。蒙面人一柄钢刀舞得水泼不进,却竟挡不住他赤手空拳。
“说,为什么偷袭我兄弟!”展麟一声暴喝。
蒙面人哪里理他,斗到此时他已自知绝非展麟敌手,索性一足踏空,从树冠上直落下来。
展麟随后扑落,却见那蒙面人手一扬,又一支袖箭向着明琅疾射过去。展麟大吃一惊,失声惊呼。明琅正看得出神,怎能料到蒙面人居然在败落之时,突然向他射来一箭?幸好他也练过武功,危急间向着侧面翻倒,那箭擦着他的手臂而过,终于还是“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请看第十三章《初识男儿铁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