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手是醇亲王王府里的管家。别人给他起了这个绰号,那意思是说他太贪了。章八手确实是一个仙鹤腿上劈精肉的狠角色。醇亲王体弱多病,风烛残年,府里的大小事务,多归章八手来管。
章八手这天在自己的房间内刚刚起床,王府内的大厨叶胖子就敲门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个木盘子,上面放的就是章八手的早餐。
叶胖子入府七八年,真可谓尽职尽责,他每天躲在厨房中,钻研厨艺,连府门都不出。叶胖子经过这些年琢磨,他对府里重要人物的喜好和胃口,那是摸得门儿清,就拿章八手的早餐来说,那碗白粥熬得软滑可口,一笼豆沙包更是扑鼻儿香,最叫人称赞的便是那碟凉拌金银花,这佐餐的小菜可是一味中药,经常吃用,可保人耳聪目明,精力充沛。
章八手吃过早餐后,叶胖子急忙从袖口里摸出了一张纸来,章八手接过纸单一看,他点了点头,说道:“后厨缺八百斤干木材?本总管这就去买,不会耽误你煮饭做菜的!”
王府内,如果有什么吃穿用度的采买项目,章八手绝对会亲力亲为的,因为那里面大有油水可捞!
章八手带着两个随从,然后骑马从后门出府,直奔城北的柴火市而去。城北的柴火市位于三不管一带,煤炭,柴草堆得满街都是。
柴市上经营烧柴之物的商家虽然不下几百号,可是却只有三家干得最好,他们分别是牛、李和侯家。
章八手一路骑马而来,他正算计着今天到谁家买那八百斤干木材,然后多弄一点回扣呢,悠忽间,一股菜香飘了过来。
章八手那可是王府的管家,他伺候王爷,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这个菜香却很不平常,勾人魂魄,钻人七窍,就好像美女的一双玉手,撩拨得章八手不能自制!
章八手扭头一看,这股菜香,竟是从路边毛家柴火铺传出来的。章八手跳下马来,他把马缰绳丢给随从,然后三步并做两步,直奔毛家柴火铺走了进去。
毛家柴火铺竟然是一家混号,柴火、黑煤和木炭啥都卖。柴火铺的老板蹲在院心的一个灶台旁烧火,老板娘锅铲飞动,正在炒菜。章八手伸头往锅里一看,不由得愣住了,这锅里不就是极普通的冬笋炒青椒丝吗,可这美妙的菜味,怎能这样勾人呢!
柴火铺的老板毛杰一见来了客人,他急忙把手里的一把黑黝黝的柴火丢进灶膛,然后站起来和章八手打招呼。章八手猫腰往灶膛里一看,只见那把黑黝黝的柴火烧得正旺,从柴火上喷出的火苗竟都是青赤色的。
章八手惊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柴草,竟烧得如此好火?”
毛杰呲牙一笑道:“这是油芦根!”
油芦只生长在江西大黑山一带。这种植物也是芦苇的一种,芦苇可以造纸,可是油芦却不能,他唯一的用处便是烧火,油芦因为含油的缘故,即使没被晒干,也可以用火点燃,而最好烧的便是芦根,一把芦根,平常家庭,烧一次饭,再炒一锅菜,已经足够了!
因为油芦根燃火猛烈,所以经过这种急火爆炒的冬笋炒青椒丝,香味才如此浓郁,那诱人的味道就是柴火好的最佳证明!
章八手把油芦根买回去后,王胖子用其点火,然后爆炒了几个小菜,菜肴给醇亲王端上去后,醇亲王吃得拍手喊好,连声称妙。
章八手得到了主子的夸奖,心里真比吃了蜜都甜。夏尽秋来,天气渐凉,这天王胖子又找章八手来了,他这次递交上来的采购单上写的是——黑煤。
醇亲王最喜欢洗澡,可是一到秋天,用木材烧水,不仅需要人经常看顾,还难以控制洗澡水的水温,王胖子的厨房和王府的浴室紧挨着,浴室烧火温水,也归厨房管。
章八手这一次弯儿都没拐,直奔毛记烧柴铺而去。毛杰一听要求,他呵呵笑道:“章管家,您今天真是来对地方了,我从山西大黑山特意进了一车乌金煤,如果用它来烧水,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乌金煤真是好东西,不仅煤质轻,而且火力持久稳定,省人工不说,最妙的还是烧剩下的煤渣,几乎就是白灰,用炉条一捅,就都落到了炉膛里。
王胖子弃用木材,改用乌金煤后,烧水不仅省力,那水温还可以长时间保持稳定,醇亲王洗澡洗得恰意,章八手得到了一大堆的赏钱。
眼看着寒冬来临,醇亲王可要吃火锅了,每年章八手都要到柴火市去买最顶级的油核桃炭,那种炭,便产自天山的核桃谷。
核桃谷遍生着一百多亩地的野生油核桃,将那厚厚的核桃皮烧成木炭后,这种木炭不仅无烟,而且无焰,寸许长的小火苗,不仅蓝汪汪的好看,而且火力十分强劲。
章八手虽然贪,可是他这些年却一直守着一个原则,那就是一定要让主子满意。虽然核桃炭十两银子一斤,但他却始终也不敢买质量差一点的木炭以次充好!
章八手第三次来到了毛家柴火铺,他一说自己买顶级木炭的要求,毛杰一拍大腿说道:“章管家,得亏您来了,我这有天下第一的好炭,正愁找不到识家呢!”
章八手看着毛杰拿出的黑糊糊的炭块,他不放心地说道:“你这木炭瞧着外貌平平无奇,难道他竟比油核桃炭还好用吗?”
毛杰也不回答章八手,他招呼自己的老婆先把家里的火锅洗净,然后加上白水,那些黑糊糊的木炭被点燃后,便投到了火锅的锅胆里。
核桃炭虽然价钱高昂,可也不是尽善尽美,因为火力猛的缘故,每吃一回火锅,至少也要填两回生木炭。毛杰的黑木炭在火锅锅胆里燃烧后,通红刺目,色若丹珠,火力虽然没有超过油核桃炭,但燃烧起来却极其稳定。一顿火锅吃罢,那铜锅胆里的木炭才堪堪燃尽。
章八手一问此炭的价钱,毛杰说道:“这炭很便宜,十斤才一两银子!”
当天晚上,醇亲王就吃上了章八手买回的新炭火锅。吃罢火锅,醇亲王连说炭火好,火锅美,章八手也得到了一匹锦缎的赏赐,可是醇亲爷想打赏王胖子的时候,却发现王胖子在府里不见了。
醇亲王也奇怪,这个王胖子进府七八年,从来也没有出过府,今天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其实王胖子根本就不是出门,他是一路逃出了醇亲王府。
王胖子刚逃出了醇亲王府,埋伏在附近的毛杰领着他的老婆就手拿兵刃直追了过来。王胖子并不是什么好人,他是山西黑山县的一个绑童恶匪。
八年前,他在黑山县刘老爷家做工的时候,突然在一天中午,他将刘老爷10岁的儿子刘瑞偷着抱了出来,然后偷偷卖掉了。毛杰和他老婆原本是黑山县的捕快,这些年,他们一直在追查刘瑞的下落。
刘老爷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说那王胖子就藏身在京城,毛杰和他老婆就直奔京城,调查情况来了。至于两个人开了一家柴火铺,纯属是掩人耳目而已。
经过两个人的调查,最终确定王胖子竟躲在了醇亲王王府中,可是两人身份卑微,他们怎么敢去王府抓人呢,毛杰就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们将黑山县的特产——油芦根、乌金煤和甲子炭卖进了王府,王胖子是个聪明人,看到这些东西,他自然知道家乡有人到京城中抓他来了。
醇亲王已经七十多岁,早已经是风烛残年,他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王胖子可就危险了。王胖子思前想后,最后决定还是逃离王爷府,然后另寻地方,隐藏起来。
王胖子不会武功,他拼命地一阵猛跑后,最后来到了三味学馆的门前,他气喘吁吁,真是跑不动了,最后“噗通”一声,趴在了学馆门口的台阶上。
毛杰和他老婆追来的时候,王胖子回头对毛杰说道:“毛大哥,看到了甲子炭,我就知道是你到了京城,你这些年一向可好呀!”
甲子炭便是毛杰卖到王府的木炭,这种炭是用大黑山的野生的千年老榕树树根烧成,别看模样不入流,可是火力至猛,堪称炭王,甲子炭就是天下第一炭的意思。如何烧制这种绝世好炭,当年还是王胖子教给毛杰的呢!
毛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叫道:“我不是你大哥,你把刘瑞卖到哪里去了?”
听到外面的争吵声,三味学馆的馆主孔先生手端油灯,走了出来,他看着倒地的王胖子,关心地问道:“王厨师,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胖子说道:“孔先生,您来得正好!”他用手一指学馆,对毛杰说道:“刘瑞现在已经考中了秀才,他就在里面好好地读书呢,这个孔先生可以作证!”
十七岁的刘瑞已经出落得一表人才了,他还依稀认得毛杰的模样,他听到毛杰口口声声说王胖子绑架了自己,他脸上一红,说道:“毛捕快,您搞错了!”
刘瑞自小就聪明,被黑山县的读书人认定为前途无量的神童,可是刘瑞的父亲却是一个市侩的商人,他鼠目寸光,只是想把儿子培养成为一个合格的账房先生,眼看着一块璞玉便要被毁,刘能的母亲偷偷找到了王胖子……随即,一个假的“窃童案”便发生了。
刘瑞被王胖子背到了京城,王胖子将刘瑞安排到了最有名的三味学馆里,拜孔先生为师,他在王府中打厨赚来的工钱,都给刘瑞交了学费。
毛杰弄明白了情况,他也是愣住了,毛杰的老婆呃呃地说道:“当家的,这可怎么办?”
刘瑞急叫道:“毛捕头,我的学业未完成,我不回家!”
柴火行有这个一个讲究,想要取得好柴,必须适时割取,接着再仔细晾晒,不然柴草覆地,最终是会烂掉的。
刘瑞如果被解救回家,他的前途,一定会毁在他父亲的手里。毛杰看着刘瑞畏惧的目光,说道:“看样子这件窃童案的帮凶,我们夫妻二人今天是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