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菱角,杨婆婆便心生不悦,“那小丫头······”
说话间,侍女抱着丫丫走入厅堂,杨婆婆尚未出声,只见娟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接过丫丫,又化作绵柔细水,“你这小丫头没心没肺的,害得阿嬷吃不下睡不着,你倒是惬意。”
丫丫看到她,立马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白嫩手臂挥舞着,要抱娟婶脖颈。
此番一见,即是又哭又笑,又亲又抱,又眼泪又鼻涕,闹得杨婆婆脑袋一团浆糊。
终于送走了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首的娟婶,杨婆婆抱着丫丫笑道,“小姐见她就这么高兴?”
“呐呐”
娟婶出了狄府,皱纹间都含了慈爱,走着走着菱角那张脸忽的跳入脑海,面色转而阴沉,望了望前路,朝着胡庆家走去。
胖婆子自打有了身孕后,备受胡庆关爱,重活不许碰,荤素有搭配,走路需小心,软枕棉被面,除了常去娟婶家探望丫丫,几乎脚不沾地手不沾水,身宽倍增。
整个村子都祥和许多。
娟婶推开院门走入屋内,见胖婆子正来回走着,一见她,笑脸相迎。
往日两人针尖对麦芒,对掐了多年,近来因丫丫两人时常见面,又因胖婆子身怀六甲,关系略有缓和。
“怎么,你家庆哥肯让你下地了?”娟婶讥诮道。
“这叫啥话,他出门了,”胖婆子白她一眼,一脚将桌下凳子踢出,“坐吧,找我啥事?”
娟婶不客气,绕凳坐下,直抒胸臆,“丫丫被抱走了。”
“啥?”胖婆子大嗓门一出,梁上灰尘扑簌簌飘落。
娟婶料她是这个反应,气定神闲地将昨日之事说与她听。
听完后,胖婆子握着肥厚的手掌“咚”地一声捶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好个胡菱角,敢动老娘的丫丫!找死!”
娟婶懒得反驳她话中丫丫的归属,“你当如何?”
“上脸抽她!”
娟婶尽力压下上翻的眼珠子,“昨日我听花婶说,巨石村前些日子有人送来彩礼,菱角她娘已经纳下,她不日将嫁到巨石村。”
“巨石村?”胖婆子又一声吼,“那不是我娘家吗?怎么,你想让我搅黄这门亲事?”
“不不不,你可知菱角为何泄密?”
胖婆子的大脸凑过来,问,“为啥?”
娟婶身子往后仰了仰,“为了狄黄土”说完就忙捂严耳朵。
“啥——”这一道,惊天动地。
果然如此,娟婶淡然自若地放下手,“刚才我到狄府去送丫丫的东西,是狄府的一个杨婆亲口说的。”
“哈,没瞧出来,这小丫头脸皮比老娘的都厚。你要我咋办?”
“待他们亲事一成,将此事在巨石村——大肆宣扬!”
胖婆子嘴巴大张,讶然道,“也没瞧出来你啊,够狠,够毒!”
娟婶冷笑,“她动我命根子,就别怪我跟她拼命!”
“你去狄府见到丫丫了没?”胖婆子问道。
“见了······”
······
二人又是一番叙话。
三个月后,菱角没等来狄牛,也没等到花婶她们的怨责,如期嫁了人。
出嫁那天,赤红盖头下她是哭是笑,是悲是喜,无人关切,无人问。
本以为也就这样了,在她白布落红,洞房花烛后,她真的认命了,不再与天斗,与父母斗,与娟婶之流斗,她只想守着一方天地,安安稳稳,平平淡淡,了此残生。
霹雳总在晴天下,噩梦常于白日生。
不出五日,待她柔风细雨珍惜呵护的男子一巴掌抽歪了她的脸,打落了三颗牙。
杨婆婆本以为狄夫人顶多四五个月便回,谁知白驹过隙,转眼五载。
丫丫个头蹿得飞快,已到杨婆婆腰际,比同岁的男娃都高出半个头,整日东窜西跳,走街串巷,领着一班嫩娃娃早晚不归家。
但没人抱怨,也没人责备,早饭刚过,丫丫站在府门前面对挤挤压压的孩子们点兵点将,
“面瓜、黑豆去山上背茶笼,成文、小志去茶坊帮着糊炉灶,飞龙、席子帮花奶奶编竹扑······”
“丫丫,丫丫,今儿晌午有啥好吃的?”
“叫我什么?”丫丫瞪眼望着黑豆。
黑豆傻笑道,“我错了,知安,知安,安妹妹,你快说有啥好吃的?”
“也没什么,”知安抱臂仰头望天,“八珍鸭、素茸粥、什锦丸子······什么的,记不清了。”说得一群孩子直流口水,“还不去?可是谁最勤快谁才能来我家吃饭。”
话音一落,孩子们好似出了窝的鸭群,顷刻间四散而去。
知安眼珠子溜转,阴谋得逞,贼兮兮笑着,一帮小兔崽子,还治不住你们?
“丫丫——”
知安跺脚,转过身抱怨道,“婆婆,知安——我叫知安,都多大了,还丫丫。”
“女娃娃哪有自个起名字的,还需老爷夫人回来后,让他们定下。”踏出门的杨婆婆拍着她头顶的双髻慈爱说道。
“若是他们起得不好呢?”
“高堂赐名,不分好与不好,都需欣然应下。”
“凭什么?”知安白眼一翻。
杨婆婆立即板起脸,“女孩子不许翻白眼,凭什么,凭他们是你的生身父母。”
“哼,他们生了我还扔了我呢,要不是本小姐命大,现今就在阴曹地府受罪呢。”知安说完掉头就跑。
杨婆婆缓缓放下扬起的巴掌,叹口气,回府去了。
知安走在路上,踢着地面的小石子,嘀咕道,“杨婆婆脾气越来越差了。”
杨婆婆小时唤她小姐,待她能开口说话了,两人愈发亲近,宛如祖孙,便改口叫她丫丫,随着年纪渐长,五官长开,容颜初露,不论狄家还是碧水村,心中犹有存疑其血脉不正非狄家女的人都闭上了嘴,这天庭饱满,四方开阔,粗眉圆眼的脸庞与狄黄土如出一辙,与狄牛幼时简直一模一样,只要不是眼盲,都瞧得出来。
从此,怀疑转为惋惜,这副样貌若是男儿身,不算俊朗,却也虎虎生威,可一个女儿家······幸好生于富贵门中,来日凭着彩礼嫁妆或能许个好人家。
就连杨婆婆也时常望着她的脸感叹,“长得真像老爷。”
初闻此言,知安眼前立马闪过自家叔父的脸,登时噘着嘴说道,“婆婆,不带骂人的!”
祸起口舌,当时杨婆婆脸色大变,“说的哪门子混账话!”
知安被其气势惊骇,挺直的细颈缩了回去,小声道,“叔父长成那样,爹爹定也好看不到哪去,婆婆说我与爹爹相像,可不就是骂人么。”
杨婆婆气呼呼地戳着她的脑门,“往日里教你圣人言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人之行,莫大于孝,你才多大,就敢指摘父母?”
一旁的奶娘见知安神色恹恹,劝道,“杨婆婆,小姐字还没认全呢,怎能晓得这么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