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生听完转身疾走,走到门边醒过神来,脊背弯下,仿佛瞬间失了活气。
娟婶见他不动,奔过来捶打他的背心,“你怎么不去,你站在这儿做什么,你快去啊,去把我的丫丫抢回来!”
胡生站着任其打骂,颓然说道,“她是狄家女,轮不到我们去要。”
“他们会杀了她的,那个妇人会杀了她的,她是我的女儿,我不能不管!”娟婶哭嚷着就往外跑,迈了一步绊住门槛,扑倒在地,仍不知痛般爬起来欲往前跑,被眼疾手快的胡生从身后紧紧抱住,强拉回门,单手插好门闩。
“娟儿,别急,咱迟早要把丫丫接回来的。”
娟婶在他怀中扑腾着,“晚了她就要被害了,我要马上去!”
“那妇人离开了,今日我在茶房听人说,狄家妇已在几日前离去,娟儿,你放心,短短几日,丫丫不会有事的。”
娟婶这才暂作平静,鼓着泪眼,“真的?你没骗我?”
胡生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不信你问问别人。”
娟婶有所动容,“那就好那就好。”说着话听见频密的叩门声。
胡生按着娟婶肩头,“你先别急,我去开门。”他真怕开门的空档娟婶再冲出去。
拉开门,看到丰爷和花婶焦急的脸庞,开口就问,“怎么了,我怎么听到娟儿的哭声?”
原来夫妇二人在胡生后出了茶房,两家本就离得不远,路经胡生家门时,听到娟婶撕心裂肺的哭喊,立马转头来问。
胡生将两人迎进门,又重插好门闩,才叹了口气,“丫丫被狄家人抱走了。”
“什么?”花婶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清楚,刚回来就见娟儿倒在地上,摇车里丫丫也没了踪影,尚未来得及问,娟儿就急着出去。这不······”
花婶走到娟婶跟前,拉起她的手,问道,“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娟婶见到了她,好似有了主心骨,焦躁的心绪略有纾解,便将晌午的突变说给院中三人听。
“听这话,狄家小叔倒不像要把丫丫如何,是不是那妇人自己的主意?”丰爷说道。
胡生跟着点头,“我也这么想。若真是这样,狄家妇离去,丫丫应当暂且无事。”
花婶没接二人的话茬,而是浓眉深锁,眼含怒气,“竟是菱角做下的,想不到平日里文静乖巧,事到眼前才知这妮子是个什么货色!”
“对啊,菱角为何这么做?”胡生说道。
“小丫头眼皮子浅,许是贪图狄家那点金银。”丰爷冷言道。
“眼皮子浅是什么藉口!因几个铜板不顾丫丫生死,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花婶恨恨骂道。
“这不是暂时没事吗?”丰爷劝道,一个小丫头,难免行差踏错。
“她出卖丫丫前,可知道会没事?若非狄家妇走了,丫丫如今不知会落到何等悲惨境地。”花婶立马反驳。
丰爷哑口无言。
二人斗嘴胡生不好插话,便安慰娟婶,“你可放心了,待我们好好想出个法子,丫丫也就回来了。”
娟婶在三人说话时一直默默不语,听到胡生声音,才抬起头,嘴角透着坚毅,“嗯”,而后静静听着三人你来我往,争论不休,直到月悬中空,也未觅得良策。
深夜,胡生单臂撑头伏在桌边,猛地一歪,睡虫散去,迷蒙双眼看看仍坐在凳子上望着油灯出身的娟婶,说道,“还不睡吗?快天亮了。”
娟婶转过头,面色平静,“你去睡吧,不必陪我,白天还要烘茶呢。”
灯下的娟婶说不出的诡异,胡生惶惶,“你莫要想不开······”
娟婶淡淡一笑,“丫丫虽讨人喜爱,但不是你我的亲生孩子,她突然没了,我一时想岔了,才会那般不管不顾。不过,我现下想通了,不会去做荒唐事,况且有你待我这般好,我怎能舍下你。”
胡生听其说的有理有据,放下心来,“既然想通了,就早些歇下吧。”
娟婶又说,“虽非亲生,但日夜抱怀,相处月余,到底难以割舍,你许我几天,让我缓缓。”
胡生也不强求,点头道,“也好,我明日还需做工,先去睡了,等你困倦了就睡。”
娟婶颔首,待胡生拖着满身疲惫爬上床榻,她回过头,望着石灯上蹿跳的火苗,嘴角勾出冰冷而残忍的微笑。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
翌日,胡生照时上工,临走前娟婶已面朝里睡下了,他这才放心出门。
胡生一走,娟婶腾地起身,束发洁面,利索地收拾好丫丫平常用物,裹成包袱搭在肩上,不声不响地踏出门槛,一路躲避行人,偷偷来到狄府门前。
脊背挺得笔直,无波无澜地说道,“胡氏青娟求见府中主事人。”
家丁相望一眼,一人冲进门内,一人门外看守。
杨婆婆随后赶来,对着娟婶疏冷道,“主子不在府中,夫人有事便对老身说罢。”
娟婶把肩上包袱取下,递到杨婆婆跟前,“这是丫丫换洗的衣物和尿布,我送过来。”
杨婆婆看也不看,抬高下巴,偏头说道,“小姐吃穿用度自有老身打理,不劳这位夫人操心。”说完回身往里走。
娟婶急道,“她还好吗?睡得可香,吃得可饱?”
杨婆婆扭头,看着方才还不冷不热的娟婶此刻一脸哀戚,本着同对小姐爱护的心思,她口气略软,“睡得香吃得好,夫人大可放心,这是我家小姐,纵使老奴不吃不睡,也会好生侍奉小姐的。”
娟婶满足地低下头,“那就好。狄府不差银钱,吃的用的定必羊乳粗布好,这我就放心了。”说完挂着笑意默默转身。
杨婆婆也不知为何,在看到娟婶落寞萧条的纤瘦背影时,嘴里就冒出一句话,“你可要见见小姐?”说完她就想自打脸。
“真的吗?”娟婶闻言,电光般转过身来,眼中光芒大盛。
话已说出收不回来,杨婆婆只得撇撇嘴,“随我来吧。”
走入厅堂,娟婶规规矩矩站在空处,杨婆婆对一侍女挥手,“你去看看小姐可醒着,若是醒着就抱过来,”等侍女应声离开时,又添了句,“出屋时多盖件绸布,以免见风着凉。”
娟婶目光胶着在侍女背上,好似这般便能早点看到丫丫。
“夫人请坐,小姐片刻即来。”
娟婶搓搓手,拘束道,“不坐了,我看一眼丫丫就走。”
杨婆婆也不为难,站在主位旁,打量着娟婶周身,说道,“看夫人眼下乌青,眼圈发黑,想必一夜无眠。可要用些热茶?”
娟婶连连摆手,“不用了”
“夫人放心,小姐是主子,又如此聪慧,老身既为仆亦为妇,定会悉心照料小姐的。”
娟婶苦笑,“让婆婆见笑了。丫丫往常每日与我同眠同食,不知不觉习以为常。一夜未见,难以入睡,形容粗鄙,有碍观瞻,望婆婆见谅。”
杨婆婆点头,“老身明白”
“我有一事想请问婆婆。”娟婶突然抬头,说道。
杨婆婆被其忽愁忽凛弄得一愣,而后点头道,“你说说看。”
“我想问······菱角的事。”娟婶指甲掐入掌心,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