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那性子想必二老爷也知道,极有主见,下了决心任谁劝也没用。”
“眼下外面烽火连天,她一个妇道人家胆子也忒大了!”
“夫人是跟着老爷派来送信的兵丁走的,有他们护卫,应当无事。”杨婆婆双臂轻摇,垂首道。
“就算不回来,也该送个信去,好歹让他们夫妇知道尚有一女在世。”
杨婆婆暗自锁眉,思量过后,若无其事说道,“老爷一年未归,夫人挂念,此番前去探望,想必过几月就回来了。”
狄水田看了看一直低着头的杨婆婆,又望了一眼她怀中的女婴,而后道,“也对,兵荒马乱的,也不知何处去寻。”
方才出去走了一圈,回来时街边几户人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话音虽低,但他仍听见了,这才知道为何前些日子村中莫名有人四处私下打探狄府中事,他们竟认为大嫂要溺死亲女,当时只觉得荒谬可笑,眼下见杨婆婆几次拦阻大嫂知晓,望着女婴的眼神也很是怜爱······莫非当初嫂嫂遣人来说产下死婴竟是假的?真如村民所想是要生生杀了自己的孩子?
狄水田不敢再往下想,起身说道,“我去镇上将那奶娘找回来。”
“二老爷慢走。”杨婆婆送至厅外,转身坐到末位席上,长叹一声,粗糙的指腹划过女婴娇嫩的脸颊,“也不知夫人得知此事会作何想。”
丫丫心头一跳,这位素未谋面的亲娘不会真要灭了自己吧?
杨婆婆不让人去知会狄夫人,自是有所考量。
初时,夫人落下死胎,虽口中多有怨愤,但仍心存遗憾,过了半月,杨婆婆偶听夫人提起女婴时,目光如刀似刃,如同见了仇家,恨不得寝皮拆股,胸口大起大伏,字字句句满含怒火,“这个丧门星!害我十月不够,还要残害老爷!早知如此,就该烧了尸骨,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狄夫人虽嫌贫爱富,说到村人也鄙夷不屑,但杨婆婆从未见过她这般形态,浓浓的恨,嗜血的狠,还是对着那个尚未临世便已魂消的女儿,她怀疑,当初并非小姐魂魄作恶,而是夫人入了魔障。
丧门星,克亲,灾祸······这是夫人临行前,对小姐的称谓。
几日前,老爷派了十余名兵丁回来送信,夫人览罢,毫不犹豫地命人收拾行李,打包放上马车,随着兵丁奔赴沙场。
夫人的噩梦她是知道的,老爷浑身浴血,胸口被戳了十余个窟窿,以戟为杖,在猎猎黄沙中,颤抖着向她伸出手,口中唤着她的闺名······夜半惊心,常惑神智,更何况一连数日,夜夜如此。
府中最大的祸事莫过于死婴,由此夫人便断定,必是小姐的魂魄怨气太大,飘到疆场,欲加害老爷!
每每坐卧不安,就骂上一通,当时杨婆婆心中念叨,魂归地府还不得安生,小姐真是可怜。
现今小姐回来了,活生生地回来了,又怎会化成厉鬼害人?
可夫人的恨意如此浓烈,岂是一时半刻就能消去,所以她拦阻二老爷,既为小姐安危,也为夫人在外,不会心神涣散。
老爷无虞最好,皆大欢喜,若真是如夫人所梦,她要想法子救小姐的性命!
丫丫突然感知周身气息透着悲戚,睁眼看到杨婆婆怔怔失神,忙偷偷握住她的手指,她可记得,之前菱角因为惊愕险些把她扔出去。
“小姐?”杨婆婆眼神一亮,小姐的小手依赖地攥着她的小指,握不圆满,很是用力。
丫丫懒散地阖上眼皮,吧唧吧唧嘴。
“小姐困了?”
“呐呐”
杨婆婆顿时万分惊喜,小姐真是灵性十足,这么小竟听得懂人语,忙起身朝卧房走去,“老奴这就带小姐去歇息。”
房间是夫人的房间,原先专门为小姐收拾的屋子被夫人摔摔打打毁得彻底,无方寸之地可踏足,只能先住在主屋了。
杨婆婆轻轻把女婴放到床上,怕被子太重,取了件小衣盖上,正要转身搬来杌子好侍奉在侧,女婴攥着她的手指不肯撒手,肉嘟嘟的身子往里面滚,滚得杨婆婆摁在床上探着半个身子。
“小姐,这是夫人的卧榻,老奴不敢玷污。”也不管女婴听不听得懂,杨婆婆心急口快道。
熟料女婴当真停下,愣了愣,朝她伸出手臂,咿咿呀呀好似人语。
“小姐是要老奴抱着睡?”杨婆婆猜测道。
“呐呐”
杨婆婆登时惊为天人,这哪是刚刚足月不几日的婴儿啊,分明就是······分明就是······仙童啊!
她家小姐自然不是妖孽。
又怕自己大惊小怪,压下心头雀跃,尝试着问了一句,“那只能到老奴屋子里去了,不知小姐可嫌弃?”
女婴真就摇了摇头,虽不甚明显,但与摇头无异!
杨婆婆大喜,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走,边走边喃喃自语,“小姐是仙童转世,小姐是仙童转世,怪不得所有人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定是小姐使了仙法压住了夫人的魔障,定然如此。这让老爷知道了该多高兴,脸上多荣光,”蓦地刹住步子,“不成不成,老爷知道了夫人也就知道了,夫人定会以为小姐是妖魔,不成,现今还不能说。”
丫丫在床上听得直翻白眼,自家亲娘把自己当做妖魔,也是让人······无语凝噎了。
杨婆婆来到床前,柔声道,“小姐,老奴与你商量个事情可好?”
女婴眨眨眼。
“在旁人面前,小姐别这么聪慧,装得愚笨些,就像普通婴孩那般,行吗?”
呃······普通婴孩什么样?跟她不一样?怎么才算愚笨?
女婴弯起眉眼,点点头。
“小姐还睡吗?”
女婴又点点头。
“那老奴就抱小姐到老奴的屋子了?”
女婴三点头。
直到丫丫听到耳边平稳的呼吸,才无奈吐气。
刚一见到这位杨婆婆,就看出她一夜未眠,五脏六腑很是疲乏虚弱,本想让她好好休息,谁知这么麻烦。
暮色铺开,月挂梢头,胡生披了一身劳累走到门前,院门大敞,院内景象一览无余,娟婶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身旁摇车空空如也。
胡生大步跨进门,扶起娟婶,“这是咋了?”
娟婶脸上泪痕已干,木愣愣地抬起头,望着胡生的目光呆滞无神,“丫丫没了。”
“什么?”胡生顿慌,“丫丫怎会没了?怎么回事?”
娟婶怵然大哭,攥着胡生的衣衫,嘶叫,“他们······他们抱走了我的丫丫!”
胡生扶着她的肩膀,急切问道,“谁,谁抱走了丫丫?”
“狄家,狄家那群混账夺走了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