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目凝神,水乃吾躯,去该去处,出罪人身,生死在吾手,利欲全凭心。
刹那间,天地变色,草叶横飞,两方大军总计数十万,遍布原野百里内,个个脸色涨红,好似血液沸腾要冲破经脉,继而又浑身冰冷,如临数九寒天,面目苍白,头痛欲裂。
睁开眼,漆亮的瞳仁上布满白霜,回眸一望,辽阔原野上士兵满地打滚,将领尤甚。云冰薄唇微张,字字珠玑,“尔再起杀念,吾令尔生不如死痛不可当!”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神仙爷爷饶命······”凄厉哭号之声漫至原野尽头,个个双眼淌泪,蜷成一团,求饶之际,忽觉痛感潮水般退去,一切恍然如梦,抬头眺望,丘陵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你这是作甚?放开我!”云冰甩手,挣脱不开,索性自断手臂,眨眼肩胛处又生一条,扶生仍纠缠不休,他变出一条,就攥紧一条,云冰大怒,现出清流原身,正欲逃遁,却被东西南北外加上下六面石壁封在狭小空间中,严丝合缝,溢不出丁点水花。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云冰不管不顾四处撞击,撞到自己支离破碎,撞成一滩飞溅的水迹。
“是你想要干什么!在数十万人前轻易现身,令其痛不欲生,如斯残忍,更阴狠莽撞不计后果,你愧为水灵!”扶生毫不留情的指责叱骂穿过石壁杀进云冰耳中,嗡嗡作响。
“莫要挣扎了,纵能水滴石穿,也要几年的工夫,眼下是逃不出来的。”归尘仍是那般低沉语调,平添了几分怒气。
“何为对,何为错,他们往来厮杀争斗不休,就是对?我出手惩戒以此警醒,就是错?”
“那是人界的事,我们向来袖手旁观任其自为,何时如你今日这般妄自插手?”扶生气急。
“可人不同,他们无节制,利欲熏心,只要可得权势,生命就是蝼蚁。若仍不加昭示,他们会毁了苍生!”
“你这是强词夺理!醒来不足月余,行事愈发诡异,云冰,你到底怎么了?”
云冰面色煞白,晃晃悠悠跌落石壁,被遮掩被埋葬的痛楚一时之间汹涌澎湃,原来并未纾解并未释怀,只是藏得更深,扯得更疼了。
千年前,归尘不叫归尘,他们都无名无姓。
那时,尘灵的目光如滑腻的毒蛇一般死死盯着他,淡薄的双唇轻轻碰触,以最轻浮的口气道出了他······她最恐惧又最珍惜埋了好久好久的秘密,“尔肩担守护天地之责,如今却生私情,行事定会有失公允。若不想被生灵知晓,务必尽快掐断荒唐念头。”
而后,她一声不吭地沉沉睡去,妄图以长久的岁月洗刷以幽深的孤寂冲淡以冰冷的海水淹死——这荒唐念头。
尘灵一直知晓她藏身之处,却任由生灵日夜苦寻几年。
再后来,每日一个趣闻一件轶事或一点感念,鯥带着生灵的喋喋不休在她耳边牛声人语地叙说。
不欢喜是假,不动摇是假,惊慌是最真的。
日日夜夜的纠葛犹豫让她醒来后仍一如既往地继续隐藏,藏着藏着就信了呢,尽管她一直在假寐。
到底是藏不住了,所以言不由衷地生了怨恨愤怒,尤其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脂粉香。
有没有哭她自己都不知,谁让眼泪也是掺了盐的水。
扶生站在石壁外看不到内里情形,归尘一清二楚,一瞬间活力散尽,想到了什么,不言而喻,由此他怒意更甚,“这次的确是你逾矩了!”
石壁内,云冰沉默了许久。
“我知错了”,她又化作人形,“睡了太久刚刚醒来,一时大意越了界限,望两位海涵。”
笑得真假,归尘想,但仍撤开了石壁,冷眼看着她彬彬有礼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于人界,我到底资历浅薄,不如二位见识深远。”
扶生反应不及,见过她冷漠如冰,顽劣似童,或忽冷忽热捉摸不定,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谦卑温顺且疏离的笑面,故此,慌乱的话脱口而出,“额······知错就好。”
云冰仍弯着腰,说道,“云冰有心悔过,恐无暇看顾庆安,既然扶生兄应允助其找到转世父母,可否将他一并带在身旁?”
扶生目光上下逡巡,看她好似变了一个人,忐忑问道,“你可是又要沉睡?”
“云冰不敢再怠慢职责,不会沉睡。”
扶生吁了一口气,“不睡就好,这事小菜一碟,带着他又何妨。”
“多谢扶生兄,”云冰拜了一拜,微微侧身,对着归尘又一拜,“多谢归尘兄警示之言。”
归尘眼神一闪,知她说的是千年之前,可此刻她的一言一行都说不出地诡异,浮生在场,不好多说,待私下再行问询。
扶生不疑有他,拍着云冰的肩头,沉声道,“你需谨记此次教训,是否真心悔过,以观后效。”
云冰笑容一成不变,点点头,“云冰定铭记在心。”
扶生摸着下巴,怎么,他的笑话不好笑了?
更深露重,乌云遮月,天地间一片漆黑。
一个年约四十的婆子趁夜走出庭院,两手托着一个锦绣包裹,口中低声念叨,“造孽啊,辛劳十月怎么就生出一个死胎,哎,真是造孽啊。”说着话脚下不停,朝三里外的湖泊走去。
云冰立在云端,飞鸟栖林,尘不达空,万籁俱寂。
她无声无息地俯瞰着缓缓沉底的包裹,待婆子远去,化成水流,盘卧云中,伊始,微微晃动,继而颤抖不停,越发剧烈,忽而翻腾,忽而呻吟,搅得云片朵朵飞散,又一云层移来及时接住其躯体······一片又一片,整个夜空的连云散成柳絮,月色露头,疏星相伴,水流变作一个光点,飞向湖底。
此时,海面腾起滔天巨浪,江河激流,草木枝叶抖如筛糠,万兽与人俱感体内血液翻滚,流淌快如箭矢,就连碧空之上的玉堂云宫都摇摇欲坠,险些坍塌。
这一夜,除了渐渐浮到湖面的青紫色小人儿,一切都不平静。
高门深府内,妙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紧咬下唇,渗出血珠毫不自知,不过破了一层薄皮,血流竟止不住地往外淌。
被其抱在怀中的白猫察觉其异状,突然睁开眼睛,跳到地上化出人形,看着她汗如雨下,血流如注,顿时惊慌失措,半托半抱地将女子扶到自己怀中,嗓音颤抖,“络儿,你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靖郎,疼······”女子艰难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