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开!”云冰严词厉色,唬得几个孩童忙散开去,凑一块儿,捏着枝条戒备地瞪着云冰。
云冰俯身,将黄犬抱在怀中,一尘不染的衣衫上沾了大片脏污,他不以为意,低头凑到黄犬耷拉着的尖耳旁,“好歹尖牙利爪,怎么落得如此境地?”
黄犬眼中漾出光华,看着云冰呜呜叫了两声。
“孩子又怎样?难道不会逃?”
黄犬垂头,长嘴搭在云冰手肘上,有气无力地哼哼着。
“什么叫无处可去,好歹你祖先也是林中苍狼,被人驯化,就失了野性?”
黄犬抬头蹭了蹭云冰下巴。
“休要狡辩,他们不要你,你走便是,赖在这作甚。抓不抓兵丁,是人族的事,用你操这闲心?”
黄犬伸出舌头,舔了舔云冰白净脸颊。
“你不必问我是谁,真是丢兽类的脸。”
几个孩童见云冰与一条老狗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凑起小脑袋,猜测这人是不是碰了老狗得了疯病,最后挑出一个胆大的男孩,走到云冰跟前,扬着下巴,颇为倨傲,“你是谁,到我们村子里来做什么?”说着还拿树枝朝黄犬伤处乱戳。
云冰闪身避过,弹开男孩手中树枝,“哎,不如你先说说你们几个为何欺负一条忠犬?”
“我们为何要告诉你?”又一个男孩儿见云冰眉目舒俊,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待人也不十分严厉,故而大胆上前反问。
“是不想告诉我,还是无话可说?”
“你怎知我们无话可说?”一个身枝细长的小女孩,约莫十二三岁,头发蓬乱,面露羞怯,仍佯装强硬地回道。
云冰挑眉,“不如来辩一辩?”
此话一出,几个孩童纷纷凑到跟前,虎视眈眈地盯着云冰,一副打算据理力争的样子。
“你先说。”初始那男孩眼露不屑,百无一用是书生,还生了一张白面皮,再讨厌不过了。
“这是你们豢养的?”
“这是村里的狗,自然是我们的。谁要你一个外人来多管闲事。”男孩儿翻了一个白眼。
“你手把手喂过它?”
男孩儿一愣,“没有”倒也诚实,“可它偷吃了村里的粮食!”
“成了剩饭倒在地上的粮食,你们吃吗?”
男孩儿晦涩不言,又一娃娃上阵,气势汹汹,“吃不吃是我们的事,谁让它吃了!“
“恩,伶牙俐齿,”云冰认同地点点头,然后拍着黄犬的脑袋,责怪道,“听到没有?以后不许偷吃,剩饭是人家的,饿死也不许动!”
几个孩童以为他辩不过,认输了,正洋洋得意,熟料他话锋一转,“银子是人家的,这几个坏孩子也是人家的,村里来了窃贼,不许叫,坏孩子被拐走了,不许管,若是哪家人被山上的老虎豹子叼走了,你跟着乐就成,嘴巴都不能张,听到了吗?”
声音温润如潺潺溪水,却听得几个孩童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它······它······脏兮兮的······”
“有人帮它洗澡?”云冰抬头问。
孩子讪讪,低下头。
“有人帮它打理?”
几个娃娃齐齐摇头。
“娘说它牙上有毒,被咬了就要得疯病,跟它一样咬人。”小女孩绷着脸将绞尽脑汁想的藉口说了出来。
“你们都把它打成这样了,它咬你们了?”
“可是它之前咬过人,那人流了好多血。”
云冰挑眉,低头问黄犬,“你还有这魄力?不错不错。”
黄犬温顺地叫了两声,气得云冰弹它脑壳,“忒没出息,那人是不是坏人,身上有没有大刀,要你管?”
几个孩童哑口无言,面面相觑,随即又想,这事他怎么知道?难不成他真能跟狗说话?跟狗说话的,不就是妖魔吗?
小女孩当即朝上指着云冰鼻尖,大喊,“他是畜生变成的妖怪,妖怪才能跟狗说话!”
云冰脸色顿时铁青,“呸,你才是畜生,你怎么不说我是神仙······”话说出口,觉得不对,喃喃自语道,“神仙也是骂人的话。”不过他能屈能伸,姑且忍耐,身形一晃,变成一个脚踩祥云、仙气缥廖的神仙模样。
孩童彻底呆滞,流着哈喇子愣愣地仰望着虚飘在地面之上的云冰,痴痴说道,“神仙······”
云冰皱着眉头,退远了些,嫌弃道,“都多大的娃了,怎么还流口水。”
几个较为机智的孩子忙要跪地叩头,被云冰止住,不自控地站了起来,这下更信他是仙人降临了。
“刚还掷地有声地骂我是畜生呢······”云冰撇嘴,“不过本仙大度,你们若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加责怪了。”
“仙人请说。”年纪最长的男孩有模有样地作了揖。
“这条黄犬原是本仙座下神兽,被本仙遣下凡间护佑于尔。熟料竟得你们这般相待,着实令本仙失望。不过日后若你们肯好生喂养,本仙便不带它走了,你们觉得如何?”
“我们知错了,求仙人别带它走。以后我们一定喂它好吃的。”孩童忙不迭地弯腰直拜。
“恩——”云冰高深莫测地拉着长音,趁孩童躬身之际,冲着黄犬挑了挑眉,转眼又是一副肃容,极其认真地说,“每月要有一餐肉。”
孩童也极其认真地应着,“记住了,每月要吃一顿肉,给狗,额,给神兽上仙。”
“罢了,本仙就饶过你们这一回。”说完指尖凝出一粒水滴,点在黄犬额头,倏尔隐没在干枯的皮毛间,云冰以灵识传语,“日后若有危难,只需脑中想着,我便来相救。”
“多谢仙人。”黄犬以灵识回道。
“你在我身旁待了片刻,想来身上的伤处也好得差不多了,就莫赖在我怀里了,还不下去。”云冰瞪着眼无声威胁道。
“是”黄犬略有羞涩,一个纵跃跳到地上,身形矫健,四肢有力。
果真是神兽,几个孩童齐齐想着,望着黄犬的目光与往日天差地别。
再抬头,哪里还有仙人踪迹,几人心中啧啧称奇。回家与家人添油加醋地述说自不必再提。
我这也不算哄骗,毕竟留下了一缕灵识,既能及时护佑村庄,又能留得黄犬性命,两全其美。云冰走在地势平缓的原野上,乐滋滋地想。
人间真是有趣。
经过一座稍有起伏的丘陵,忽闻一片喊打喊杀声,刀戟碰撞,尖锐刺耳之音直达天际。
云冰不需看,就知又是漫山遍野的残肢骨骸,沁着寒意的春风卷了浓浓的血腥气扫过平原,扫过草地,扫过云冰的鼻尖,驱走了她满心的欢喜。
“不知好歹!”云冰骂了句,清丽的春色不赏,无垠的山河不览,亲友至深的情谊不知珍惜,你争我夺,不顾性命,比之山林野兽更不如。
一个为了生存而生存,一个为了私欲而死亡。
转身欲走,一支利箭穿越人群破空而来,云冰失神,未及躲避,掌心被刺透,他低头看着一指宽的圆孔,没有一丝血迹,皮肉渐渐曼延,直至空洞恢复如初,依旧白嫩。
眼波流转,云冰露出一抹狠厉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