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疼?疼得厉害?”扶生匆匆施法,欲止住血流,却如水泼磐石,没有动静,“怎么会这样,天下何等高深法术,竟连我也无计可施······”口不择言说了一句,误作一语点醒梦中人,咬牙切齿恨恨道,“云冰!”
“络儿稍安,我去去便来。”扶生小心翼翼搀扶女子躺下。
“靖郎,别走。”女子扯住衣角,不肯放开。
扶生轻抚其脸颊,心中怒气腾腾,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温言软语细声安慰,“络儿莫怕,我去捉拿作恶的妖邪,才能止住你的疼痛,放心,不会耽搁太久。”
“嗯,快去快回。”女子忍着痛楚,依依不舍松开手指。
“嗯,信我”扶生匆匆离去,尚未行至海边,便怒吼道,“云冰,滚出来!原以为尔诚心悔过,谁知竟被你假模假样的谦让哄骗,尔气吾白日责骂,阴损招数可尽朝吾身,伤一个无辜女子作甚!”一席话不歇不喘地大喝出来,人已站到海滩上,看到群鱼纷纷跃出海面,浪涛滚滚,云如飞絮坠落,暮春半空结霜,脑海登时一片空白。
“你只知那女子难受,却不知她正受千百倍的痛楚。”归尘隐在暗处,萧然出声。
“她······她在······”太过震惊,愣了半晌,将那句话说出来扶生都难以为之。
“一刻钟前,她便已斩断灵根,封印灵识,自脱灵体,以后,寰宇内再无水灵云冰。”归尘拼命压抑,仍忍不住哽咽。磐石落泪,自古无有。
“怎么······她为何······”扶生连连倒退,身形一软,瘫倒在地。
水灵如同水之心脏,
斩断灵根,便是利刃刳心,其痛楚,可想而知;
封印灵识,忘却前尘往事,智及幼儿,灵识自有灵力,非仙法可比,被她强行禁锢,自己则落得与凡人无异。
自脱灵体,再无御水之能,千百年后,水另行结灵,云冰彻底化作虚无,好比魂魄灰飞烟灭。
人剖出心,心死人亡。水灵离水,虽两厢都会存留,但若再想结连,需云冰以肉身以凡识,历经只有整个宇宙才能承受的劫难疼痛,方能功成。
换言之,云冰此举,无异彻底湮灭。
自我毁灭的法子,三灵皆知,从何知,何时知,都记不得了,但这惨绝人寰的法子却深深刻印灵识中,时光太长,活着活着就会绝望,或许三灵都有自毁的念头,唯有云冰付诸行动。
“你封闭了五识?”归尘问。
扶生呐呐,心中有愧,不想多做解释。
与尹络相处时,他必封闭五识,看不到生类所看,听不到生类所闻,任外界天崩地裂,诸生惨遭屠戮,他也不想理会。
可如今,云冰······没了。
他说不清什么滋味,空落落的,又像什么都变了。
他是生灵,学着兽类长了颗心脏,往日没甚用处,可不知为何,此刻,那里闷疼。
“罢了,回吧。仙宫大动,仙界必震惊之下彻查此事,你我还有好一番活计。”
扶生起身,淡淡点头,“嗯,回了。”
“靖郎,如何了?”尹络倚在榻上,看到飞身入屋的扶生,欲掀被去迎,被其一个大步按在床头,大手一挥,窗格关拢,屋内漆黑一片,泼墨般的夜色里,扶生坐在床边,一时无话。
“靖郎?”尹络轻唤。
“啊?嗯——乃是我一仙友误施法术,惊扰了你,你且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你一走,我顷刻便好了。”尹络于黑暗中静静凝视着呆坐的白衣男子,风华如斯,又对她万般宠爱,她何其有幸,竟能得天上神仙眷顾,想着忍不住抿嘴含羞,略垂螓首,可扶生仍僵坐着,不见言语,她抬头,扯其衣袖,待他侧脸看过来,问,“靖郎,有心事?”
“额······没事,既然不疼了,就早些睡吧。”扶生说罢,径自化作一只白猫跳到尹络怀中,隔着单薄的里衣,清淡的女儿香气和温热包裹了猫身,他却无往日偷香得逞的欣喜。
谷雨时节,牡丹花开。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各家各户的妇人女子挎着茶籝呼朋引伴朝着茶坞走去,一路高谈笑语,天清气暖,伶俐鸟鸣,织就一幅人间盛景。
村外不远有一湖泊,湖水碧绿,常有鱼虾。
几位茶人交头接耳,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如往常般路过湖泊,一个娴静的女子,破瓜年纪,低头听着诸位姐嫂玩闹,在纷乱交错的声音中,一道微弱沙哑的哭啼钻入耳畔,蓦然停下脚步,倾耳细闻,其余茶人走远了些,方察觉女子站在原地,回过头来,叫道,“菱角,你站那儿做什么?”
“嘘——”女子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你们听。”
“听什么?”几人回转过来,学着她的样子侧耳聆听。
声潮落下,湖边顿时寂静,一道若有似无的幼兽般的哭音传出,时断时续,“真个有哭。”
一位已为人母的妇人“哎呦”一声,当下踏过潮湿草丛,跑到湖边,只见金丝缠枝海棠绸缎包成一团浸在岸上浅水中,愈渐虚弱的啼哭正从此间发出,妇人小心翼翼地掀开最外层,一个胎发浓密的小脑袋露了出来,血块糊了眼睛,脸色青紫,张着小嘴伸了粉嫩舌尖,已是有出气没进气。
“哪个天杀的把个刚出生的小娃娃丢在这儿!”妇人惊叫。
“哎呦,瞧这小身子冰的,不是在这浸了一夜凉水吧。”随后而来的女子心疼地抚摸着额头。
“真是,”又一人掀开里层,“是个女婴呢,瞅着脐带还在,该是昨个儿晚上丢的。”
“这小手冻得跟个冰坨子似的,可怜见的。”
“谁家这般狠心,刚生下就丢到湖边,莫不是想让龙王爷收了去?”
“没听说村里哪个媳妇儿怀了呀。”
“没准儿是哪个思春的丫头偷汉子怀了孽种,又怕村里人唾沫口水地淹死,才偷偷扔到这儿来。”一身宽体胖的妇人嘴皮翻弄,无所顾忌地说道。
“说什么呢!”一妇人推搡着胖婆子,“后头还跟着没嫁人的闺女,有你这么口无遮拦的吗?”
胖婆子“哼”一声,目光扫过人群后唯唯诺诺紧贴着站成排的小女儿,不吭声了。
菱角她们早已羞得面红耳赤,峨眉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