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的时候,我听到一声枪响,它把我从浑浊的联想泥沼里拖回到现实。我摸着黑,走上楼梯,到了一层,东方的光亮已然侵略了三分之一个天空,屋顶上流淌着朝霞的银红色。一匹白鬃马站在门前,骑士身着银甲白袍岿然坐于马鞍上,腰上别的旗帜被风吹起,烈烈飘荡,好像羽人伸展开的翅膀。那是嵇康,他手里拿着付印弩,马鞍上挂着一盒付印箭。但是他已然死了。
方毅从楼后面走出来,用枪远远指着我说:“哈哈,逮到你了,我就觉得跟着这个穿铠甲的神经病能抓住点啥,果然,抓住大贼了。”
我忍住悲伤,因为任何这类情绪都会激发堵门者的斗志,我必须显示自己的坚强,坚强得无懈可击:“你知道,他为啥穿这种铠甲?你知道吗?他是想唤起我前世的记忆,我们前世的时候是如何屠杀堵门者的男人,强暴他们的女人!哈哈哈哈!”
方毅举起枪,我伸手去抓一支付印箭,枪响了,我肩膀的外侧被擦破,同时我抓住了付印箭的箭尾,但那个姿势很别扭,我使不出投掷的劲儿,方毅又在举枪,我重心不稳,躲不开了。关键时刻,白马竟用马腿绊了我一脚,我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手不觉狂舞了下,箭被有力地掷了出去,但掷到了天上。方毅哈哈大笑,他正要再射,但是箭在空中转向,直射入他的咽喉。
我把嵇康的尸体从马上抱下,脱下他的盔甲,对他说:“你转世了,我再去找你。”然后将那遗体焚烧掉,我穿上盔甲,拿起他带来的付印箭和连发弩,挂上付印宝剑,再把羽人的旗帜插在背后,俨然恢复成当年的白袍军。说来也怪,包上原先的行头,就重获了当年的感觉,那种用刃器将敌人劈开的兴奋之情不断在指间跳窜,我的宝剑!你又要在血花中飞舞。我绝不会等着,等着被堵门者追杀,既然他们认识了我,我就去屠宰他们。我骑马走到街上,人们差异的目光中,我如同一个从古代穿越而来的人,羽人的旗帜在我的背后扑簌。看着他们茫然和躲避的眼睛,我擂动肺气,大喊:“你们看什么?我是你们的神!带领你们生存繁衍几千年的神!你们随我去打堵门者啊!”
人们疑惑地望着我,望着我背上的旗帜,我要为他们赴死,他们却只是观望,好像是旁观打架的人。安东卫的声音在绵长的记忆中回荡:“群众只相信断言!只要重复你的断言!重复!再重复!它就是真理!”
“河门!河门将带给你意义!”我一边呐喊,一边观察路人的表情,有的人背过身去,好像在躲避这疯子的目光,有的人忙于自己的事情,这些日子残酷夸张的经历已经磨平了他的好奇心。也有些人注视着我,似乎在相信我观点。在这死水般的平静中,一些情绪已经被我号召起来,它在深处冒着泡泡。但是从静到动还得有个突破性的转变,那转变正在不可测的地方积蓄着。
个别堵门者想偷袭我,我就拿起付印箭,将他们放倒。好在堵门者多在广场集会,街上的很少。
人群稠密起来,喧嚣稠密起来,不,那不是人,而是堵门者。我接近广场了,于是就停止了呼喊,此刻,我在想自己也许永远不能离开这里。堵门者们正进行着化妆表演,各种打扮的都有,但聒噪和疯狂是他们统一的气质。一个红卫兵高举着红色本本,大喊道:“打倒一切走资派!删掉”然后冲我吐了吐舌头,跑掉了。一个戴顶戴花翎的家伙,向前举着手臂,一蹦一蹦地经过去。我虽然穿盔戴甲,也没有人留意着我。在喧嚣中,我抽出战刀,剁掉那个红卫兵的脑袋,血像香槟酒喷得四外都是,那种氛围里,很多堵门者还以为是游乐项目,舔着血,嘿嘿笑着。我又去劈了那个僵尸。这时候,一个使双锤的家伙奔到跟前,大喊:“放马过来!”我砍烂了他纸扎的破锤,然后把剑挥向他的脑袋,在那一刻,他清醒过来,大喊道:“他使的是真家伙!”我一路砍杀过去,躺倒一片堵门者的时候,其他的才回过味来,喊着:“他是羽人!他是羽人!”
堵门者缓过神来,以各种方式还击,我多处挂了红彩,好像是经历葡萄酒节。一些维持秩序的堵门者直奔向我,他们背着武器,我想自己很快要应付不来了。
这时候,天空中一个声音爆破了:“人类,追随我们的神!打败堵门者!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喊话的是张全,他带领黄氏兄弟和另几个羽人穿着飞行衣,一路号召,一路来助阵。他们白雀一般的身影从地面滤过,堵门者群中就盛开开一朵朵爆炸的烈焰花。
雀显平那老家伙终于站了出来,他杵在一辆悍马越野车上,指挥着,把慌乱的堵门者缕成秩序,再次投入战斗。堵门者多,羽人才几个,大家也逐渐支持不住了。张全冲我嚷嚷着:“咱们撤退吧,我们打不过了!”
我不撤,撤,我也跑不了。任何一个堵门者都认得我。而且妻子死了,就像王滢娟的死,我从来都保护不了自己的爱人,活得烦了删。我死了,大不了转世,好过做一个失败的领袖。
张全还是怕死,带着大家飞远了,堵门者越围越多,我的血却溜号了不少,眼睛模糊了,像雨里的车窗,很多的脑袋在周围晃悠着,声音也斑驳不清,也许一切就要这样混沌下去,直到消失不见。白马已经死了,我徒步乱挥着剑,头部的伤痛似乎要炸裂开,我想:就炸裂开吧,无论我,还是这个灰暗的世界。头顶上,墨色的云潮翻滚,众多的白色翅膀在其中闪动,一道光芒像长枪般刺破云层,指向我,那画面如同十字军征服圣城的油画。我渴望终止在这幅画中。这时候,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一只巨大的鸟扑到敌群里,红色的,是那只凤凰!但画面一闪而过,类似幻觉。不过,堵门者竟然跑动起来,层层的人体栅栏片刻崩垮掉,从远处汹涌过来一条河流,伴着巨大的声响,好像前世我所面对黄河,堵门者瞬间被强横的河水冲走,那条澎湃的河流就是人类,他们被我的声音唤醒了,被凤凰唤醒了,他们汇聚起来,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人流!永远不可阻挡。
堵门者虽然有付印武器,但是数量上远输给人类,很快被狂热的人群推倒了。我那些温文尔雅的同胞终于在危难时刻狂暴了起来!因为我告诉他们一件事!我负责他们生后!
虽然我视线模糊,但是仍然能分辨清人们的面孔,我使足力气,声嘶力竭地嚎道:“我带你们去河门啊!我带你们到绝对精神啊!打倒堵门者!”
我被人们举起来,他们举着我,推着我向前拥去。
我看见脚下和远处,堵门者们歪躺在地上,头破血流,这一次我充分感受到了,这就是人类的力量!
我高高地坐在汹涌的人群之上,俯瞰着街道和城市,远处,在落日的余晖之下,人们的头颅依然像浪一样波动着,让我记忆起黄河上的火焰景致。我内心中拔升起一股自豪感,我为混乱的人群找到了方向,我是他们的神!我将不朽!对啊!就在此时,我被人群推到了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