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卫霍然从床上跃下来,打掉她的手枪,再捡起来,慢悠悠地说:“责任由我来负吧。”
安东卫这个永不放弃的羽人自杀了,我知道他并非害怕未来的命运,他是因为没有保护了自己的女儿,两次,他羞愧难当,他作为一个羽人,却输给了其他人类,作为一个父亲,他不再有任何反败为胜的机会。
我们将安东卫的尸体抬到公园里,挖了一个坑,将他安放到里面。韩青青将羽人的旗帜丢在安东卫身上,好像抛弃一块手绢。我冷冷地对那老太太讲:“你下去,给安先生盖好。”韩青青瞪着我,气憋压在瞳仁后面,似乎就要迸发出来,王抗日却格外乖巧,跳到坑里,把旗帜平整地铺在安东卫的遗体上。因为大街上到处都横陈着尸体,随时都有人在埋葬尸体,所以我们的行为并不引人注意。
我跟嵇康继续前往安东卫的办公楼,韩青青虽然很不满,但是碍于安东卫刚自杀,这女人脸皮薄些,只能忿忿地看着我们离去,张全与韩青青的观点一致,所以删也没有跟来。我更了解他,我认为这小子是胆怯了。
安东卫的大楼早就同遗址一般,不但没有人,壁纸和地板都被破坏狂们撕得条条烂烂的。保险箱被打开,扔在地上,好像一只只张着大嘴等待苍蝇的蛤蟆。我按照安东卫所说,找到地下的一间办公室,那里,两排旧书架后面,果然稳坐着一台仪器,大概就是堵门者制作红卫兵幻像用的那一类,幻象仪。我们演练了一下,用一本书,的确不难,窗外、空中很快出现了那本书的幻象。而且仪器的显示屏连接着北方各大城市的公共摄像头,我能监视到人们的态度。大街上随处都是死尸和伤残的人,极少有女性走动,男人们拿着武器,有的把锅扣在头上当帽盔,有的拿铁锹当长矛。习惯了法制文明世界的人们,被堵门者和暴徒们打蒙了,完全丧失了生存的方向,很多人以为自己在噩梦里,或者被编排进了电影,他们期待一切尽快结束,但不知能否结束,就像当年经历特殊时期的人们。
我有些紧张,但是嵇康已经将仪器的端口对准我,将我的半身头像投放到千米的高空,放大到山那样宏伟,我听见人们的惊呼声,包括了北方的几座城市和乡村里,叹息声此起彼伏,像浪一般波纹纵横到远方。
我异常紧张,结结巴巴,碎了两声,我听见人们喊:“你是谁?”
“我?”我想起安东卫的话,深吸口气,然后镇定下来,脱了上衣,坦露出自己的肌肉,一顿顿地吐出六个字:“我是你们的神!”
从监控器获得的数据判断,堵门者应该开始搜寻我了,但是我的幻像投放得远且大,他们肯定找不见这里。
虽然心里在打鼓,我依然用丹田气撑着自己的架势:“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这个世界的谜底!那就是河门!”我向人们讲解河门,讲解了一遍,有人没听懂,我就再讲解一遍,讲我们,讲现在街上的暴徒们。仍有人不相信,我就再叙述一遍,我的声音一次比一次严厉!我吼过晌午,依然没有太多的响应。但是通过摄像头,我看见堵门者们,他们并不害怕,也不愤怒,他们在向我微笑,那意思是你跑不掉了,你死定了,你等着看自己的下场吧。
我的心被提扯起来,肝被拽下去(删)。我就这一次机会,之后,所有的堵门者都会记得我,把我当作靶子。如果今天我不能将人类号召起来,去围剿城市广场的家伙们,过不了三天,我就会被这个国家的豺狼分尸掉,连肉屑都不剩。
这时,嵇康也意识到危险了,他低着头,搓着手指,说去自己的住处寻些武器来。
我没时间理他,因为人群中,某些家伙在质疑我。
喉咙的干渴和对未来的焦虑拱起我的怒火,我吼道:“我是你们的神!yourGod!followme!Igiveyouthetruth.我就是你们的真理!相信我!追随我!人类!我将带来你们走向永恒!”
喊完这番话,我被自己的气势感染了、鼓舞了,更来了劲儿头!我再次呐喊,让那声音在云层中爆破,像雷一般滚滚而去:“人类!我是你们的神!我手中握着绝对的真理!当你们追随我战胜堵门者的时候!你们就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归宿!你们不必再彷徨!不必再像以往那样迷惑!我将给你们最终的东西!即便生命逝去!你们将在我那里得到永恒!”
我听见人群中的欢呼声,声音不大,就像水中微启的涟漪。人们渴望恢复和平和秩序,渴望结束堵门者的恐怖世界,虽然神乃至河门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太疏远,但是最近的遭遇使他们习惯了离谱的事情,既然在梦里,既然碰见了魔鬼,为啥不能有个神出来打倒魔鬼。但是为了那个虚无的神,自己真的要拿起武器,人类还是犹豫着。过了一夜,没有任何人行动起来,更没有组织什么队伍。也没有任何一个羽人赶来,帮助我,我孤独地望着城市和乡村,或者坐在地上,想我的妻子,那些残酷的记忆仍然强硬地打断我的思路,很快,我也要见到河门了。我想起了那个崇祯皇帝,大概当年他就有这种感受吧,我当了羽人的帝王,刚刚当上,立刻要作为帝王死去了。但是我不能穿着龙袍吊挂在歪脖树上,我要披上铠甲,像武士般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