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割猪匠、捡瓦匠
“铛铛~铛铛~割猪了!铛铛~铛铛~割猪了!”小时候只要听到这个声音,我们小孩子都躲在家里连大气也不敢出,因为大人们常说爱哭的小孩要让割猪匠带走,所以听到割猪匠来了,我们都怕被他带着,全都跑到屋里躲起来了。
割猪匠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游走在各个山寨间,专门给猪做节育手术的人。这些人多数都是男性,他们多少都有些文化基础的,或者是在各个乡政府畜牧站受过专业培训的技术人员,但是为了适应少数民族村寨的需要,他们出去工作时候都会手里拿着一面锣,一根敲锣的木棍,每到一个村寨,就敲响锣,还一边叫着“割猪了,割猪了,谁家有猪要割!”让人们听到,这样有需要的人家就会出来找他。那时候农村的经济刚开始发展起来,最简单最直接的赚钱方式就是养猪,一头肥猪可以卖上好几百块,能够维持一家人将近半年的生活。我小姨家就是比较早跟着潮流走的人家,年年都养几头猪,有时候还养母猪呢!每次小姨都会公猪仔和母猪仔一起买,买回来的小猪仔从小一起长大,都比较熟悉,等养到一半大的时候,公猪就会让母猪受孕,为了让母猪能安心的养好胎,这时候小姨就会找割猪匠来给公猪做节育手术或者是直接杀掉卖肉,这也是一笔钱!有的人家地方宽敞的,还会给公猪单独造出一间猪舍,让它单独喂养,有需要的时候再把它放到母猪的圈里一起养。但是有的人家只买了母猪仔,到了发情期,要到别人家去借公猪来让母猪受孕,这样的公猪和母猪刚刚生活在一起,当然不如从小长在一起的容易受孕,因此主人家要花上好几个月来帮着养公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母亲总觉得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因此从来也没有养过母猪,每次都是从集市上买回小猪仔养大了就杀了吃肉,不像小姨是要靠母猪来卖猪仔,卖猪肉的。
因为跟小姨家住在一起的,每次有割猪匠来割猪,我也都知道,也因为好奇看过几回。不过那场面有些痛苦和血腥。割猪匠动手术的刀是一把十几厘米的小弯刀,看上去锋利无比,因此小孩子看到都躲得远远的。割猪匠到了需要割猪的人家,一般先要求把要割的猪捆住前后脚,如果小点的就直接找人捉住就可以了。捆好了,割猪匠要先用手在猪肚子上摸清楚要割的地方,有的割猪匠还会用酒精给猪擦一下,有的就直接上刀割了,吃痛的猪一般都会往死里叫,小姨每次听不过去了就给它嘴里塞根木棍。其实也是一个几厘米的小口子而已,口开好了,自然是要流一些血的,但可能割猪匠用了止血的药水,都不是很多,这时,割猪匠会伸出食指进去掏出一个东西,用手术刀直接割掉,具体是割掉猪的什么东西,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但是每次割完了,猪都要瘦上一段时间,吃食也很少,天天躺着。然后才慢慢起来活动,吃食也逐渐增多,然后就开始长膘了,有的猪能长到一两米长呢,满身都是油亮的猪毛,肉膘也结实精道,吃起来是很香的,绝不油腻,这样的猪也能卖出好价钱。小姨就总是养这样的猪。总是听大人说割过的猪长起来才快,肉也多。那时候,割一头猪的手续费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元左右,但是在当时的农村里,这些钱也不算便宜了,这毕竟是一个帮工一天的工钱呢!
割猪匠一般都是春末夏初的时候来得多,因为春天的时候很多养了小猪的商家都会把小猪拉到集市上去卖,买主买回来的小猪养了几个月总算长大了些,有的就开始发春了,所以主人就需要割猪匠来帮忙了。而割猪匠也总能在这个时候及时出现,但是来的次数不多,每年也就一两回,错过了就只能到别的山寨去请。其实每个乡镇都有割猪匠,只是有的乡镇养猪的少,他们就不愿意走街串巷,就坐在乡镇府的办公室里。一直到现在,每个乡镇府都有一个畜牧站,村民家的牲畜生病了都可以到那里去咨询,去拿药,可是也是因为经济的发展,外出打工的人们把自己家里的牲畜都处理掉了,我家里的牛、马也都被卖掉了,猪也只是母亲偶尔会养一头,村寨里的牲畜也少了很多,现在的割猪匠也成了闲职,也没有人愿意去做这个工作,现在村寨里哄孩子不会再说“再哭,让割猪匠带走!”这样的话了,多数都会说“再哭,让人家开车子的带去卖了!”因此,现在山寨里的小孩子也没有见过割猪匠,更没有见过长到两米长的大公猪了!但是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印记,这些印记就组成了历史的发展。同样慢慢消失掉的还有一种匠人,那就是捡瓦匠。
捡瓦匠,顾名思义,就是专门以帮人家捡瓦为生的人。我小时候的山寨里家家户户住的都是木墙瓦房,还没有现在的水泥砖房,因此捡瓦匠对每家每户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因为他们帮着维护了家里房屋的安全。如果屋顶的瓦片破损或者移动位置,都可能让住在下面的人在下雨天淋到,或者说,让放在屋顶下的粮食受潮遭雨。我还记得,那时候住在老房子里,每年的夏天,父亲都会请捡瓦匠来家里大修一翻屋顶,平时雨下得多了,父亲也会自己上房顶整修。
捡瓦匠的干的是门技术活。他们要不怕高,要有耐心,还需谨慎。因为他们干活的地方是几米高的瓦屋顶,到处都是易碎品,到处都是横梁的漏洞,没有谨慎的心是不能胜任的。如果不是正片屋顶要修缮,捡瓦匠还得从头帮着检查是哪里漏了,哪里破了,再着手修缮,这些也需要仔细和耐心。捡瓦匠这个工作其实也是一个危险工种,干活的人要爬在几米高的屋顶,每挪动一步都要很小心,否则失去的将是生命。我小姨父就是一个捡瓦匠,因此每次家里的瓦都是小姨父修缮的,但是父亲知道他辛苦,不会因为是亲戚关系就讨了便宜,支付的修缮费比别人给的还要多。
小姨父比小姨大十几岁,对小姨的照顾真的是无微不至,可以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我的记忆里,小姨是经常不用到山上去干农活的,只要在家里把孩子带好,把家务事做好了就可以,因此她经常拿跟火柴棍坐在家里,敲着二郎腿挖耳朵。小姨父不是我们寨子的,起先是跟着他的师傅捡瓦来到我们寨子的,后来又经人介绍认识了小姨,才和小姨成婚住在了外婆家的老祖屋里,就是和我父亲家老房子一个院子里的那间瓦房。我印象里的小姨父,说话布依语的地方口音很重,因为他是地道的布依族,家在布依族聚集的惠水县,他们的村寨叫‘刚道’,全是布依族。所以他们家的生活习惯也都跟我们一样的,只是有一样,他喜欢就着青辣椒喝酒,是别人没有的习惯。每年吃青辣椒的季节,小姨父都会叫家里人摘回来一堆的青辣椒,倒上一碗酒,再倒上半碗盐,就把洗净的青辣椒沾在盐里吃,吃一口辣椒,喝一口酒。人们都说喝酒不好,但是小姨父喝了几十年,身体也没出过什么毛病,现在都八十来岁了,还很硬朗。年轻的小姨父做捡瓦匠也做了几十年,他的工作时间都是每年的夏天,因为只有雨季,人们才知道屋顶漏水了,所以那时候的小姨父是最忙的,几乎每天都有活路做,捡完了寨子上,再到临近的寨子去捡,也曾有人来跟小姨父学着捡瓦,但是没有一个像小姨父这么坚持的,毕竟,小姨父从十几岁跟着他的师傅学捡瓦是为了生存,他已将这份工作当成了一份事业。也是靠着这份事业,小姨父养活了一家人,把小姨照顾得很好。
捡瓦匠每次工作的装备就是一顶竹编的斗笠,一个手拎的小茶壶,一定是要泡得顶浓的茶水,因为大热的天,晒在太阳底下人总是犯困的,而屋顶工作的捡瓦匠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因此他们都习惯喝浓茶来提神。活路忙的时候,捡瓦匠除了吃饭时间,一整天都爬在屋顶上摆瓦,换瓦,有时候还需要爬上爬下,几米高的竹梯子,别人爬到一半都晕得慌,但是,捡瓦匠却都能轻松的上上下下,如果没有过硬的身体,也是不能做捡瓦匠的。因此,捡瓦匠是受人尊敬的,他们靠自己的手艺活赚钱,赚得都是辛苦的钱,他们的工钱也会随着活路的多少会有调整,但是一般也都是人们能接受的,一般都是按天计算,一天三十到五十,一家人的屋顶要全部整修一番一般需要三天左右,有的房屋小一些,一天就完成了。
同样,随着经济的发展,现在山寨里到处都是二层的小楼房,用瓦屋顶的人家几乎没有了,捡瓦匠们彻底失业了。其实山寨里很多的匠人都随着经济的发展消失了,但我想不管在哪个时代,匠人的存在都是为了当时的需要,为了让人们的生活更好,因此我们应该尊敬每一个时代的匠人,是他们带给我们更多的童年记忆,带给我们更多生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