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浩天没亮就跟着采买的车子下山了,回来时早已日上三竿,当时县衙的仵作已完成了初步验尸,众人怒火中烧,正看着县令审讯陆琛。
根据仵作所言,陈绿袖中毒而亡,死亡时间大约在戌时到亥时之间(晚上7点至11点)。按照彩虹山庄的习惯,二更(9点)的时候张管家会带人熄灭廊下一部分灯笼。据他说,二更的时候,廊下并没人。这也就表示,如果回廊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陈绿袖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直觉上,秦威觉得陆琛并不像凶手,可不知怎么的,他的口供前后矛盾,错漏百出。
起初他声称自己在戌时已经就寝,但张管家与另一个小厮在二更两点的时候,也就是九点四十八分左右看到他出了客居的大门。此时他又说,是陈绿袖约他见面,一口咬定自己在亥时过后见过她,甚至坚称,他们在后花园说了一盏茶时间的话。至于陈绿袖是怎么约他的,又和他说了什么,他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从表面上看,这份口供简直是认罪书。不过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毕竟因求亲不成,就在人家的地盘,用自家的独门秘药杀人,这样的罪犯太没大脑了。
秦威看向已经哭哑了嗓子的陈红衣。如果陆琛说的是真的,他在亥时见到了某人,那么极有可能,他见到的是陈红衣。不过,再想想也不对。据陈红衣的丫鬟及奶娘说,陈氏姐妹在晚饭后就去拜祭父亲,之后陈绿袖走了,而陈红衣一直待到天亮。虽然陪伴她的奶娘中途睡着了,但她一直守着门口,声称一晚上没有人经过门口。
“为什么总有一种陆琛被栽赃的感觉?”秦威喃喃自语,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倔强的少年,“为什么他不说绿袖约他见面的原因?他在隐瞒什么?”
在秦威思索的时候,他看到了陆琛回头望他时的眼神,那种眼神充满厌恶与鄙视,他觉得,如果陆琛没有被绑着,早就扑过来掐他的脖子了。
“为什么?难道绿袖对他说,她喜欢的是我?”
刚想到这,林天浩推开众人扑了进来。“不可能的!”他大叫一声,看着躺在木板上的绿袖,又看看哭得伤心欲绝的陈红衣,“不可能是绿袖师姐的!”
“林师弟,我们出去再说。”一旁的两个师兄急忙一左一右拉住了林天浩。彩虹山庄的人都知道,林天浩唯一愿意亲近的人只有陈绿袖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瘦弱的林天浩一把推开了拉着他的两人。“师姐,快醒过来,师姐!”他一边叫,一边把脉,一边掐她的人中,眼泪顺着他的眼角一滴接一滴滑下。
秦威以为林天浩是不会哭的,毕竟牡丹跳崖的那日,他只是呆呆的望着悬崖。现在,看着永远没表情的林天浩突然痛哭流涕,秦威的心似乎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林天浩的眼泪又勾起了陈家人的泪水,吴大娘拉住他,哽咽道:“天浩,袖儿她已经走了,已经走了……”
平日里,彩虹山庄的人都是把吴大娘当师母一般尊敬,不过,当下的林天浩早已失了理智,哪还顾得了这些。见陈绿袖唇边沾染的药渍,他一把推开吴大娘,愤怒地抓起陆琛的衣领,“为什么是极乐散?为什么是你们陆家才有的极乐散?”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林天浩骇人的气势吓到了。正对着他愤怒眼眸的陆琛更是吓得说不出话了。
秦威突然想起,他们刚开始相处的几天,林天浩恶狠狠地堵他的嘴,粗鲁地扒他衣服的画面。他慢慢推着轮椅靠近了几分,却没有阻止他,因为秦威也想听陆琛的答案。
“为什么师姐会吃下你家独有的极乐散?”
“我……,我不知道!”陆琛开始使劲挣扎,嘴里还嚷嚷着:“我伯父也是太医院的御医,你们不能……”
“这里不是江南陆家!”怒气在林天浩的眼中不断积累,他抓着陆琛衣领的手越抓越紧,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我再问一次,师姐为什么会吃下极乐散?”
“你问一百次也是一样,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陆琛还没叫嚣完,林天浩的手中已经变出了一把匕首,“陈当家的,我林天浩在此刻退出彩虹山庄,之后我的行为与山庄没有一点关系!”
他说得咬牙切齿,陆琛眼中的惧意更深了,因为冰凉的刀刃已经抵着他的脖子了。
“你疯了,你不能滥用私刑,县太爷,陈当家的……”
没有人插嘴,更没有人劝阻。县太爷刚上任,当然希望有政绩,可又怕得罪陆家的人,而彩虹山庄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哪个不想为温柔可人的陈绿袖报仇?
“你不说是吧?”林天浩冷笑了一声,“那我就把你大卸八块,扔到后山去喂狼!”随着他的话音,握着匕首的右手搞搞抬起……
“天浩!”秦威急忙抓住了林天浩的右手。直到感觉到林天浩手腕的力量,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逼供的手段,林天浩是认真的,他真的想杀了陆琛。
“陆公子,绿袖姑娘为什么约你见面?你们都谈了什么?”秦威一边问,一边用力抓着林天浩的手。
“放手!”
“天浩,杀人偿命……”
“我再说一次,放手!”
秦威依然没有放手,直视着林天浩愤怒的眼眸,“你杀了他又如何?绿袖就能复活了吗?”
“你不放手是吗?”林天浩一边说,一边放开了陆琛,把匕首换去左手,直直砍向秦威的手腕……
秦威怎么都没想到,林天浩居然会这么做。犹豫了一秒,他扭过头,却更用力地抓着手中细瘦的胳膊,“我是你二哥,绝不会让你做犯法的事!”
可能被这样的画面吓到了,陆琛狼狈地向后爬了两步,尖声道:“为了医书,一切都是为了无名医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琛的话,林天浩的匕首在中途转了方向,又一次抵着陆琛的脖子。“把话说清楚!”他的声音依然愤怒,却听得出,他正在努力克制情绪。
陆琛是真的被矮小的林天浩吓到了。他缩了缩脖子,想往后退,又不敢,解释道:“我来山庄求亲,一是为了绿袖姑娘的医术,二是为了无名医书。”见林天浩的嘴唇又抿紧了几分,他急忙分辨:“我不是想偷医书的,我只是想知道医书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昨晚我去见绿袖姑娘,是想劝她,别去偷医书……”
“什么?师姐要偷医书?”林天浩摇头,“不可能的!”
“你胡说!”陈红衣比林天浩更激动,她哑着嗓子,愤怒地扑向陆琛,“你说谎,不许你诋毁姐姐!”看她那气势,好似想把他撕裂那般。幸好,她身旁的人抓住了。
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相信绿袖会做出背叛山庄的事,但还是有人把目光投向了秦威,好像在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腿伤!”
“相公?”站在陈仲瑞身边的吴大娘轻轻唤了一声,“要不请县令大人移驾内院……”
陈仲瑞仿佛压根都没听到她的话,愤愤地说:“陆公子,我们彩虹山庄虽然不比你们陆家,但也不容你在这诋毁陈家的后人!”
“我说的是真的!”陆琛大叫:“对,纸条,我还留着她给我的纸条,就在书桌的砚台下。”
他所说的纸条很快被取来了。很明显,字是左手写的,根本没法辨认是谁的字迹。
“本官问你,你可清楚地看到,亥时与你见面的,确实是绿袖姑娘?”一直没开口的县令说话了。这时的他可是左右为难。单纯在医术水平上,陆家虽然比不上陈家,但在京城,姓陆的太医可不止一个,他一个小小地方县令可得罪不起。偏偏,就这案子,陆琛杀人的证据十分确凿。陈家虽然被朝廷勒令不许入太医院,可彩虹山庄在民间的声望也是不能被忽略的。
上次,趁他不在,他的师爷因马夫之死的案子,想公报私仇,得罪陈家在先,这回,如果他不给陈家一个交代,也许他与彩虹山庄,这就算交恶了。
见陆琛摇头,似乎不十分确定,自己见到的是否是陈绿袖。再想想马夫之死的案子,县太爷眉头一展,对着陈仲瑞说道:“陈当家的,关于马夫之死一案,你曾对本官说过,孙继业并不是真凶,事情可能另有隐情,现在,以本官看,这两件案子恐怕有什么内在联系。你看这样可好,为免冤案,本官派人再细细调查一遍,至于陆公子,就交与你们山庄看管,我想以彩虹山庄的能力,应该绝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他笑盈盈地问,语气却十分的强硬,仿佛在说,如果陆琛出什么事,就向你们山庄问责。陈仲瑞本不想答应的,但想到在监狱中度日如年的孙继业,点头应下了,并要求把他一并交与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