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未央哼着曲子往外走,觉炎与风熠立在堂中,半晌都不曾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敛去了——那是倒吸一口冷气的结果。不知过了多久,风熠回神,跳起来追了出去:“小小姑小小姑!我已经买回中膳了!我已经买回中膳了!”
柳棉看觉炎大吁一口气缓了回来,抬手去拭额上的汗,心里就有些发毛,想来小小姑的厨艺大概非人可以忍受。觉炎脸上恢复了人色,就欢天喜地地拉过她去饭厅,一路还低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还好熠早有准备……”
柳棉将眼睛弯成月亮:“你们不曾告诉小姑姑吗?”
“没用的。你千万别说——你打不过她,不要说。”觉炎拉拉她的手嘱托着,“真躲不过就装肚子疼,要不就来城墙上找我们。”
“城墙?”
“嗯。她一做饭,我们就去皇宫里值夜。”
膳毕,风清绝也没有出现,大家一致推断他喝高了。柳绵有些担心,但看哥哥们与小姑都一脸“随他去”的模样,也就不再多语。觉炎带着柳绵在风府里转了几圈,别得没什么感触,只是特别冷清。“怎么连个下人都看不到?家里面没有仆役女婢吗?”
风觉炎摇摇头:“虽说会指派个亲兵照顾日常起居,不过内务私事还是要你自己做。”
风柳绵伸了个懒腰:“本来想,认个做大官的爹是好大一比富贵,不想还是没人伺候!”
她没精打采地跨过一道掩在竹林后不起眼的月门,眼前却忽地一亮:百步阔的平地,黄土被拍得严实,黄全、小乙还有风熠正卖力地除着积雪。目力所及有箭靶分列,再远是枞木松柏透过白雪的深绿。风熠敞着领子,身近还扔着一杆长枪,想是刚练完一轮。
“这里是……”
“校场。”风觉炎温纯的眸子一眯,“家里华服美居是没有的,但你若要学御驾骑射,这个校场是够了。”
“这个还是免了吧。”她看着风熠就不免打了个喷嚏,赶紧挨近觉炎避风。寒冬腊月,家里头的人却都是清一色的不要温度要风度,唯独她,罩着白狐裘还嫌单薄了。觉炎领着她走到校场边上,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也拾起铁锹干了起来。风柳绵不好意思,忙着跑前跑后帮倒忙,替他们拿拿衣服什么的。
“刚才龙达来过了,”风熠拍拍觉炎的肩膀,“晚上期门里头开大会,喝酒去!”
“今天?”
“这不是结业吗,老的要肄业,小的要升学,又赶上五届的治字部好好修理了一顿国字部……你是御剑会宗主,可不能不去。”
“什么,真赢了?”
风熠坏笑几声,“今早早撤真是太可惜了。小晋领着治字部用‘碎甲箭’破了国字部的双锋鱼鳞!那个险!怪不得小小姑的下巴都要抬上天去了,还急吼吼地要下厨——我倒想她哪来的好心。”
然后风熠停不下来地比划:“‘碎甲箭’本来就是险招,阵线拉得太长,容易被从中截断吞掉。小晋他们在离‘国’字部本阵十丈的时候就差不多被破了两翼。结果谁知道呢,‘箭杆’一断,治字部里的那批狂人全没了束缚。他们的马又好,被高长薪的那匹狮子骊一带,居然在最后三箭之地还能加速。最后国字部的帅旗被砍下的时候,世子们还云里雾里呢……”
风柳棉完全不知所云,两个亲兵却甚是激动地陪堂哥们一起比划,拖着刀尖在地上画攻防,末了觉炎还要赞一句:“凤凰材。”比划完,几个少年就开始天南地北地侃,大抵是名刀名马鞍鞯蹄铁要花多少个月的俸禄,双翼鹤展之势兄弟们练到哪个级别了,朔北语武科专业八级里会不会有“好汉饶命”……风柳棉哪里听得懂,昏昏然只想睡去。
还好风觉炎不久就辞别了一行人:“今晚上轮到我值夜,去不了了。再说要论喝酒,斗酒会里有的是好手,我也就是个喽啰。”黄全有些愤愤,“没天理了。大过年的,居然让公子炎值夜。”
风柳绵忍不住捧着脑袋:“什么是斗酒会?刚才你们说的御剑会又是什么?还有那个说朔北语武科专业八级……”
风熠作了个赶狗儿的样子,嘴上却絮絮叨叨:“御剑会掌管期门宫学员事务,好比皇上的朝廷一般。你觉炎哥可是宗主,公选的!至于那个斗酒会,期门里这样的小团队多了去了,其他还有类似木牛流马会,里头的人很喜欢画图纸造军械。”他掰着手指,“纹枰会、相马会、墨香会……墨香会据传是对街太学的斥候组织。朔北会也有,就是帮同修们提升朔北语的地儿,觉炎哥就总是跟着他们去洗剑池边诵读。哦对了,还有个花月春风会,因长年垄断时新的*而名声大噪;冥妃会你也该知道,一群花痴,专门膜拜你小小姑!……”
风觉炎瞪他一眼,赶紧拉着她离开,把那三人剩在校场里,在家里闲逛:“现在去哪儿呢——要不要去你的厢房看看?”
她很熟络地把冰凉的手塞在八代堂兄的手心,那里温暖如春:“不去了。和你们住的近吗?”
“靠近西墙——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因为我和熠都是入编的金吾卫,有时候会碰到轮值,夜半要去皇宫值夜。到时候进进出出,怕你嫌吵。”
风柳绵安心地由他拉着走。
小时候就羡慕别人有个温柔妥帖的哥哥,吵着让妈妈再生一个,现在有了觉炎,真是觉得走路都能闭着眼睛。这样想着,连日奔波的劳累拉扯着理智,拉下了眼皮。
“不去厢房,那去哪里呢?去祠堂吧,祠堂里……”听风觉炎说话,就觉得他明澈的嗓音像水一样柔和,如今,他的话就真得变成了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不知过了多久,风觉炎只觉背上一沉——他那隔了八代的堂妹,居然走着走着就睡死过去了。
而且,刚好是在风氏祠堂“坚武利兵、严威修敬”的棠梨木刻古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