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第不大,风柳绵也很识方向,所以并不担心迷路。只是不料刚从步桥下来,就看到风觉炎端立在桥边,长发随性,青袍带雪,很有些超脱的风骨。
见她走近,风觉炎报以一笑,在风柳绵看来,并不是很熟络,但是很温柔,也有几分少年人的青涩。“现在看来,倒有叔叔的眉眼有几分神似。你知道的,叔叔素来一个人,刚才……哦,对了,我是晋阳国分家的,你叫我觉炎吧。”
“觉炎。”风柳绵老老实实地喊了声,“觉炎是觉得父亲刚才很轻率吧。”
“现在不觉得了,”风觉炎温温浅浅地笑,“有点像呢。”
风柳绵瞪大了眼睛,她可没觉得她跟那个人长得很像。他骑着白马自浅灰色的雾中走来,懒洋洋的笑要晃盲人的眼,眼神所掠要羞得女人低头,兴起之时还要漂亮地骂一句娘……她可没这个劲道。她只能站在墙檐下瞬刹短路:这世上也不是所有骑白马的都是王子,他还可以是,比如说,爹。
“我也不知道会那么快,早准备好在街头宿几晚了。”
“三千里路……当真自己寻来的吗?”风觉炎的声音压低了。
“不会比你们习武功、修韬略难多少的,若不走冤枉路,两个月前就该到了。”她仰起头来,倒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只是有时候夜半醒来,很想与人说话,但只有一个人,心里就很难过。若找不到爹爹,或是爹爹不认我,我现在也就还是一个人。”
风觉炎眉宇间有些心疼,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以后不会了,大家都在一起呢。论年纪,我是你大哥,熠是你二哥,还有小姑,小姑今年才十八,你叫她小小姑也没关系……”
风柳绵笑:“觉炎你唠叨。”
觉炎皱了好看的眉头,装作很难过的样子:“那以后夜里睡不着,就来和我谈天吧,我唠叨。”
两个人进了前堂,牵衣而坐。“刚才觉炎说来自晋阳分家,那是什么意思?”
“主家一脉一直在帝都,只有家主那一系才是嫡,其他算是庶;若传到分家,那便是旁枝别叶,鲜少有成大气候的。在其他大姓里,像我们这样的分家子弟大概都要矮上一分。但是我们风家人丁稀少,又散落各处,所以每个风姓子弟都有机会上帝都,由家主亲授家学,也好断了男儿的孺慕之思——这柄狼锋刀就是叔叔赠与我的。”
“好漂亮……”风柳绵把手指按在血槽上,缓缓游移。
他的佩刀和他一样,也是修长精悍的,只不过冷酷得不像他的人。刀背抽得很紧,纹着精钢,使得刀尖上的刃流线一样外翻,弯了一个凌厉霸道的弧。刃极薄,上头刻着血槽,映着堂前雪光而看,几乎是透明的。刀身近镡处纹着敻古的文字,柳棉看不懂,只本能地感到畏惧。
“是用来杀人的。”他低头,散发便丝丝缕缕地落下,遮住了他的侧脸。
风柳绵收手咂舌,擦擦冷汗:“哦……那,觉炎不是我的堂哥吗?”
风觉炎低笑着拍拍她的头:“让我算算……嗯,按家谱来看,勉强算是八代堂兄妹吧。”
“八代啊……那熠呢?”想到风熠,她就吐了吐舌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去查查家谱。他十岁的时候从北离来帝都,北离那里民风彪悍,他性子直来直去,不会拐弯,但是很义气。你只要不拨他逆鳞,可以和他相处得很好。”
“哈,被我猜中了!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他昨晚上吃的是什么宵夜!”
“这话倒是和小姑说得分毫不差……”
“原来你们躲在这里!在说什么呢?说出来大家听听!”风熠打着虎跳从外头进来,手里一笼食盒,丝毫不撒。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推到一边。那人虽则一身窄袖束腰的火红战袍,依旧衬得身段玲珑婀娜,眉宇间惑人的娇俏:“哟,我侄女倒也是个美人胚子!”
风柳绵一激灵:她早听说风家四口人。一个太师,食邑万石;再加一个公主,食邑万石——够一百头猪吃好几年的。现在已经见过阿爹和两个分家的堂哥,那这个便是小姑了。这可是将来的闺密啊。于是赶紧摆手道:“哪里、哪里,比不得小姑蛮腰长腿……”
却不料风未央不买她的帐,上来就扯她的脸蛋,俢扬的丹凤眼里满是捉弄人的促狭:“你就是风柳绵?好啊,我风家的女儿,取了这么个软塌塌没骨气的名字!不过捏起来不错,白白嫩嫩的,倒像是在揉面。”
柳棉可是腮帮子被扯得吃痛,口水又差点稀里哗啦,只得含糊地讨饶。风熠一看小姑又在上演辣手摧花,就跳过来很是仗义地一把挡住魔手:“人刚来,小小姑你别吓到人家。”
风柳绵乘机缩到觉炎背后:“冲你这句话,我叫你声二哥!”
觉炎一直站在一边笑,这时上前对未央执了弟子礼,为她取过解下的斗篷。风未央拍拍他的肩膀,横了眼风熠:“同样的血脉,怎么就是不如觉炎妥帖?”
风熠今年不过十五岁,一向咋咋呼呼,与温和审慎的风觉炎说得都是正经事,倒是和十八岁的小姑风未央没大没小,对盘得很。估计平日里常常被刺激,这时被矛头对准了也不恼,一脸“理应如此”的神情:“觉炎哥是日后的一家之长,他不妥帖我们就都喝西北风去了。养家照顾女人的事,我可顾不得,丢给他!要是像叔叔那样,天下安平就只能呆在帝都里做个护崽的老母鸡,哪儿也去不了,真是比困兽还不如。”
觉炎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风熠只是舔舔唇,眼光灼灼地盯着族兄,就像刚成年的狼,那样急不可耐地想跑到外头撒蹄子乱闯。
一旁的未央很配合地伸手一个栗子:“你这个滑头,倒都算计好了!我知道,你不就是想早早学满回家,跑回北离和你那个娃娃亲办喜事……叫阿容是吗?”
风熠立马梗着脖子红着脸,要和未央杠上。风柳棉偷笑,明白觉炎说得那个逆鳞,恐怕就是娃娃亲了。她正兴头冲冲,要看他们打得满天飞,肚子里突然飘出一连串叽哩咕噜。三人皆是一愣,转头去看红着脸捂着肚子的家伙。
未央忍不住咧了咧的嘴角:“饿了啊?正好,今天鲍师父告假了,看来我要亲自下厨,慰劳慰劳咱小侄女。”
柳棉听到有吃的,还是小姑亲自下厨,不禁欢天喜地。却不知为何,两少年登时如遭雷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