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觉炎闷闷地敲开了风熠的门:“小熠你记着,我今天什么都没说。”
风熠眼疾手快把他拽进屋中,反扣在门板上。他比族兄低一个头,此时双眼闪闪发亮地仰着头盯着他:“怎样怎样?”
觉炎挣开,清了清嗓,两颊微红,“你们这群不要好的,胡闹,还想要什么怎样?”
风熠在屋子里团团转:“自然是要香艳的怎样咯!觉炎哥你在风月场上战绩实在是不堪入目,好歹看上了个,还是自家的小色妞。看上了,你还不好意思,你简直就是……就是……”他词穷了,伸出食指苦大仇深地指指他,“用叔叔的话来说——没用!”
觉炎从书架上抽出本兵书,夹在指间,指点江山的儒将之风又回来了,从从容容地劈手砸他的头:“有时间做长舌妇不如多读点书——回去了。”
风熠一把跳出去拦住门,情急之下把七扇的屏风都弄砸了,那还是风熠磨了风清绝许久,才经许可搬进来的侍女图。这一砸之下,竟腾起一片灰尘,他口中立马叫着“好姐姐”、“好姐姐”蹦了过去。一边听着风清绝渐近的脚步声,一边吃力地将屏风扶起。可惜还没物归原样,门扇便被启开,大片大片的月光下是一盏刻字的风灯。
一声沉闷的招呼,两双锦履错开,一个向外,一个向内。
待觉炎远去,风熠也差不多把屏风规制完,风清绝这才收回目光,闲闲道:“嗯,懂的偷腥了——是谁家的女孩儿啊?”他微微眯着眼,月光中透着股晶亮的狡然。
风熠背后一片汗湿,“阿叔,果然是老姜,偷腥不偷腥怎么看出来的?”
他只笑骂没用,挑着眼角,越发地像狐狸。风熠都怀疑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动了不需屈打就要成招的心思,可又怕这事儿一说出来,从此宅中没了安分。看那个样子,被送走的不太可能是那个话多的小女人,只可能是觉炎哥,那他岂不是要因为这个怂劲背负一辈子的愧疚?思及此,只能挺了挺背和老狐狸对视。
风清绝却错开了,笑得清朗,重又望着觉炎消失的方向:“亲得很用力啊……”若是仕女远看,还以为太师风神俊爽,铁定要被那笑勾去三魂七魄,谁知嘴里说的是如此狂蜂浪蝶之语。风熠不经汗颜,真的是汗颜,一边擦汗一边感叹姜果然是老的辣……
咦,亲?!那个他还真没看出来,怪不得叫老姜。风熠心说觉炎哥,你的青史也不至于如此灰败了,至少也有了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他看着那位一脸嫁女儿、还收了很多彩礼表情的叔父,真的觉得,那是很浓墨重彩的一笔。
书说两头。风觉炎挫败地在从弟的房里倾吐少年心事、随即被风清绝认为孺子可教的时候,风柳绵在自己厢房的门板后坐了一夜,任凭青砖上的冷意浸侵,把发热发得不行的脑子冰一冰。
风柳绵的神经没有粗到那种地步,轻轻碰一下她还可以忽悠忽悠自己,舌头都舔上了,那,那可真就是要命的。
阿妈跟她讲过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自然也说过男女情事。但是百里笙的恋爱心得基本上是用来应付风清绝的,后者又是百年不遇的人瑞,是故那心得可借鉴的地方不多。当然,阿妈讲的还包括男男风月,不过这个因为投胎的缘故,已经与她此生无关了,至多只是个看客。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妈说的有用的话,一句是:不喜欢的不要去招惹。另一句是:找你爱的人不如找爱你的人。后一句还没验证到底是不是大实话,风柳绵从来都觉得,那两个决计是一个人来着。
当年,她妈跟她语重心长的时候她还咯噔一下,因为她初来月信人事尚不通,她妈这么个学术帝突然变成了知音体,她有点吃不消。
但现在想起来的确是,她妈唯一的悲剧就是招惹了她爹,虽说百里笙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招惹了。在阿妈零碎的叙述里,风柳绵也完全没有找到招惹的痕迹,但是她妈每语至此,必缓缓地抚她的额顶:“造孽……”
据说当年她妈连她爹长啥样都还没记住,她爹就轰隆隆跨着马奔了两千多里路,到晋阳老家去找外公求亲去了。之后,求亲的阿爹被阿妈一句特别华丽的话刺痛了少年心:“请问公子姓甚名谁?”
五原年少心高气傲,哪里受过此等轻慢,拉着她妈就上后山要去跳崖殉情,吓得百里笙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总之,风清绝就是有能耐,把士族眼中闲情雅曲、风流典范的百里氏老宅,搅得乌烟瘴气日夜不宁,并且还能全身而退地劫走下任家主做禁脔。
风某人当年悍勇可见一般,也由不得风柳绵初见阿爹心生疑窦。
母亲终生一误只需一跳的事例告诉她:真的不要去招惹,招惹很麻烦,而且结果很严重。
可风柳绵到了大好华年竟命中无桃花,看着别家名媛倚着情人折柳诉情,卿卿我我,总是想着去哪招惹一个来。这种心情在参加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宴游之后,在心中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就像被打了生长素,在大小姐的行事表现上就是四个字:饥不择食。
如今好像真有个撞上门来了,还很适合,如果除却那傻不啦叽的同姓不亲……
可大小姐心中混乱。
真到了花间月下、闺房情乱之时,她又放不开拿不下,直觉要逃,逃得远远地把自己埋起来,这种别扭与纠结,简直就让人牙痒痒,催生出想一巴掌拍死此只的心情。
不知觉炎知晓,她一天之前还挖空心思要祸害包括他在内的一党青年才俊,一天之后得了个小吻就开始始乱终弃,会是如何作想。
她想了一夜,觉得还是始乱之、终弃之了吧,好歹有头有尾,始乱之不弃之这种事情,一拖起来就损了觉炎的红颜,不够厚道。对对对要厚道,所以其后的几日里都小心翼翼地早出晚归,就怕在哪个走廊转口见到觉炎,头脑一热扑上去不厚道一回。虽说,自那事之后,她对于觉炎的自制力,比对自己的自制力还不信任。
在期门宫里,公主大人对晋冉黏得相当得紧。晋冉和觉炎几乎是同时回期门宫修业的,柳四以为又能看风家的八卦,结果破天荒地发现,宗主大人失宠了,大小姐不再巴巴地等着宗主大人来接回家了。期门宫课业四个时辰,大小姐就四个时辰贴身靠着晋冉,生怕跟丢了他,路遇哥哥不好说话——花匠比较靠谱,可以挡一挡。
大概觉炎也有心,竟不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