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冉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被跟得再烦也闷声不响,只是当有人说,断袖之癖又要落到治字部头上时,他便锋锐地甩个眼刀过去,眼疾手快。
过后,那些嬉笑怒骂的人只觉头顶一阵杀气,却不知道杀气是何人放出的,入目只是那个少年,两眼干干净净,袖着手静静地仰望着天空。
这是柳绵最欣赏长工的一点:长工是个不会麻烦的人,他存在的时候会有很强烈的安全感,而你不当他存在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存在感。
她知道这种想法不是自私了一点点。
不过落课之后的长工就有点……
自从长工做了富人,时时不忘要“报答”,总是在她慢吞吞规制小斜跨的时候,闷声不吭地自外头的津梁街买来一整堆的小吃食,重重地砸在她的书榻上。
长工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整个部里都疯魔了,都知道他穷,以为他如此阔绰地一掷“千金”是为了求欢,一个个喊着:“快成亲!快成亲!快成亲!”国字部中有人还在窗口阴阳怪气地喊,“果真有断袖之癖!治字部全有断袖之癖!”
她很好奇,为什么当日没有发生大规模械斗。
大概经过这半年的强化训练,晋冉戴面具的功力一日千里,面色不变地整理好书册图录,起身便走,把她和一众人晾在后头,在十几双眼睛里慢悠悠地晃出去了。
风柳绵心知肚明小少年不开心,别人却不知道,以为他出去另购,还傻乎乎地坐在那里瞎等。风柳绵在众人赤裸裸的歪想中食不下咽,那群饿鬼本着八卦为大,竟没有抢食,待她吃光拍拍屁股走时,都还一脸傻样。
再后来,晋冉每天把东西砸在她书塌上,她就有点想哭了。她胖了很多,而且,她真的不喜欢每天吃木莲豆腐桂花糕驴打滚什么什么的。部里人看出晋冉阴煞很重,便不再多嘴——隐隐也觉得,怎么可能呢?
昭然和晋冉,那两人还真是不一般的不般配。
☆☆☆
风清绝对于她抢回帅旗给他挣脸的唯一奖赏,居然是给了她一份名帖,去城里新开的“思然居”白搓一顿。思然居凭临青衣江,月中可观潮。又不在繁华到喧嚣的西市之中,与烟柳十八楼遥遥相对,虽在闹市之中却颇显清雅,段位极好。据称背后有朝廷中的人,甫一开张便引起全城躁动。
对,不是轰动,是躁动。纵有千金,一座难求。
其造势之高,风柳绵倒觉得有些像母亲的手笔,再转念一想,母亲断不可如此高调,也看不上这种小生意。再说,她这样的人开酒楼,决计是要懒洋洋地弄得它倒闭为止——她也就能骗骗阿爹这种人,捐个市舶司出来黑白通吃,收收税或是收收贿,一劳永逸。
要她成天管账,她还不头痛死。
“你要学的是道。”阿妈曾如是说。
思然居赠给风清绝的名帖自然谦卑恭顺,上书俊逸的八分飞白,倒也有些功力,大致就是雅座静候之意,还是临窗。想来太师也不会移步亲享,那名贴上非常贴心地写明是间小包间,任他随意赠人,到时候玩闹起来也无人打搅。
风柳绵仔细询问了贵为食神的阿爹。阿爹说那种地方,小包间大概四个人宴饮便够了。她头一个便圈定了晋冉——这个是肯定要请的——还有其他两个,她犯了难。
觉炎她是不敢去请,到时候一喝酒,那还得了,觉炎那个酒量,非得终生一误了要。
去请风熠,却被他拉着抨击了一顿,说思然居的飨食太精致,不是俊爽男儿该去的地方,应该去请帝姬啥啥的,直接被无视。小小姑也不给脸,说:“你好歹是帝朝的公主,区区一张礼券的便宜都要占,都不如北幽侯他倒霉女儿……”
曲红玉近日在宫中据说过得很如意,与银容贵妃走得相当之近,弦帝姬与她闲话时也有提及,说那傻丫头每每都要旁敲侧击觉炎近况。据说,曲红玉还要与银容一道去往离宫消暑,也由是,风柳绵婉拒了弦帝姬一同前往的邀请。
最后她以“利益最大化”的观点,无比违心地请了栋梁,因为他看上去比较能吃。
另外还请了人高马大、雄壮威武、战旗般耀眼的马龙达师兄——就是开学那天给她仙人指路的那个——她这个斗酒会副宗还是他赏的。
两人虽说相与将交往不多,但素来投缘。马龙达可从来没有看不起她过,也没有看上她的迹象,和他站一块儿就是燕雀傍长鹰,树苗倚古木,心里没什么包袱还很有安全感,跟爹似地。
当然,最大的缘故还是因为,他看上去也很能吃。
抱着吃自助的心情,她几乎是谦卑至极地扑倒在栋梁脚下,就差替他擦鞋。柳四奇了,嘀咕着:“怎么就那么稀罕八哥?”
她一边抱大腿一边傻笑:夫君人中龙凤,焉能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