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听到这里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吴宏说:“可是不准乱跑!我让你在哪里等你就在哪里等!”然后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俺陪你们等吧。”
吴宏趁男子不注意,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又问道:“大兄弟,你别吓唬俺,怎么听着这么瘆得慌?”
男子抹了一口嘴边的饭渣,小声对我们说:“我说了你们别害怕,让你们知道也好,不说怕是又到处窜哩。”他靠过身来,好像怕什么人听到一样说,“这村子里可是有鬼的!”
惊魂未定
老僧长舒一口气,似乎很是欣慰。我们打量了一下这房间,并没有什么蹊跷,陈设简单,布置朴素,就是一个僧人休息的所在而已。
出了房间,老僧一路喃喃自语,大概是说自己判断果然不错,那人不可能是坏人云云。吴宏问道:“师傅,我们也差不多该赶路了。这山下村庄大吗?大概有多少人口?我们一路过去好作休整。”
我听了很是高兴,心想终于要赶路了,现在要是不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现在吴宏都已经跟我挑明了,自己是情报员出身,如果以后有什么进一步的活动,让我配合不是顺理成章?现在难得他主动提出离开,我心里恨不得赶紧上车赶路。
没想到老僧听了吴宏的话,身子一挺,严肃地说:“你们不要去那村庄!如果真要休整,就在我这寺庙中休息准备,待一切收拾妥当再上路。一路开出这山,直奔目的地,切不可在那村庄停留!”
我和吴宏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僧何出此言。这村庄到底有什么古怪,让老僧避之不迭?看他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恐惧,不知他在怕什么。
老僧也看见了我们疑问的眼神,他欲言又止,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宏迈步向前,盯着老僧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老师傅,不要怕。请说清楚,这村庄为什么去不得?”
这话说出来,我隐隐感觉有一种命令的味道,不过并不令人反感,反而带着十足的底气,让人陡然生出一些勇气来。老僧果然受了影响,他定了定神,把目光移到我和吴宏脸上,低声说:“因为,这村庄闹鬼。”
我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吴宏微微变了下脸色,接着问老僧:“是吗?能不能说清楚点?”
老僧摇摇头说:“详情我也不清楚,我也是听罗耀宗说的。他几次提起都神色惊惧,心惊胆战。再仔细问去,他就不说话了。”
吴宏没有继续问,抬眼打量了这寺庙,说:“老师傅,有一件事忘记问你了。我们刚才说到路上碰到一个和尚,昏迷不醒,不知他可是要来你这寺中?刚才你也知道了,我们的方巾就是从他那里无意中得到的。”
老僧很坚决地摇头:“我并不认识此人。近日寺中也没有什么云游僧人路过,行人更不用说,只有我与女儿两人在此。如果不是这样,方才你们出现我也不会那样紧张,实在是有些时日没有见过外人了,就连罗耀宗也有日子没来了。”
吴宏没有言语,想了一会儿,对我说:“小孙,你收拾一下,我们上路了。”然后他拱手对老僧笑道:“打扰多时了,我们要赶路了,毕竟有任务在身。这段时间多亏大师照顾,十分感谢。”
老僧听我们有任务在身,知道不好多留,脸上就露出笑容,还礼道:“哪里哪里,这都是修来的缘分,不然你我三人在这穷乡僻壤,哪有机会相见?但愿日后还有相会之期。”
吴宏也笑容满面:“师傅所言极是,我们回头还会再来拜会的!还请师傅给准备些饮水,麻烦了。”老僧听了连连称是,刚要离开,吴宏又想起了什么,问:“你说的那个罗耀宗住在山下?”
老僧随口回答:“是的,山脚下不远便是。那村子凶险,万不可接近!”
吴宏点点头:“知道了,多谢师傅关心。”
老僧客气几句,带着女儿给我们准备水去了。我十分高兴,赶忙理理头发,疾步向停车的地方走去,不想被吴宏的一只手拽了回去。他看我神色愉悦,马上知道了我的心思,小声道:“别高兴得太早,我们不去部队送设备。”
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垂头丧气地问:“那我们去哪里?”
吴宏凑过脸来,悄悄说:“去找罗耀宗。”
我眼前一黑,没想到他听了老僧的话反而来了兴致,居然偏要去那闹鬼的地方,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是专业情报人员,颇有些手段,看情形武功也十分高强,去那种地方也算是身有所长无所畏惧。我可不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交待在那里了。说实话我胆子算是很大,但现在情况不一样,这是他吴宏的任务,与我无关,就算我想为国家奉献也帮不上忙,此去对我毫无意义。我心想这次无论如何不能任他摆布,但是现在的情况硬来显然是不行的,于是打定主意上车后见机行事,毕竟方向盘在我手里,往哪里开还不是我说了算。
当然,我又想错了。
为什么是我?
老僧和女儿将路上喝的水递给我们后,又是一路坎坷,好容易来到停靠汽车的地方,我翻开盖在车上的树枝,一步迈上驾驶室。虽然知道不是往南京而去,但毕竟已经走上山路,况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心情舒畅了很多,很快忘记了刚才的疲惫。汽车不快不慢地行进,我把车窗摇下,阵阵微风吹进驾驶室,感到非常舒服。
开了一阵,终于上了主路,虽然离出山尚远,但因为之前看过两幅地图,心中已然有数,并不感到慌张,只是时间一长,感到有些无聊。侧头看看吴宏,他也是一副舒心的表情,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我知道他没有睡着,便问道:“吴同志,我们真的要去那村庄?”
吴宏睁开眼,点点头,语带疑惑地说:“不知道还算不算个村庄了。我问过和尚村子多大,多少人口,他却说只有罗耀宗一家而已。”
这话说出口,我感到很吃惊。不管怎样,一个村庄怎么会只有罗耀宗一家?那村子里其他的人哪里去了?
吴宏说完就沉默起来,只是不时看看窗外的风景。我左思右想,终于忍不住问:“你上次告诉我,9号神秘地失踪了,这次来的任务之一也是寻找他,而且这寺庙应该就是关键,我们就这么下山,你不去完成任务了吗?”
吴宏听到我说的话,脸色微微一变,他低头想了想,说:“说实话,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是很确定,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显然十分复杂。今天押车时,我本来准备路上找个机会向你挑明目的,我们慢慢巡山查找,没想到半路杀出那些东西,后来又来到这寺庙,计划中的很多环节都出现了问题,我们得见机行事了。先去山下弄清楚闹鬼的原委,其他的问题我想慢慢会理出头绪的。”
听他的意思似乎这事本来就和我有牵连,并不是形势所致,联想到吴宏之前说过的话,隐约觉得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吴宏一口一个“我们”叫得我心烦意乱,便索性不做声,闷头开车。
突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出现:听他刚才的意思,一开始他就打算向我透露自己身份的。为什么?吴宏是这样高度隐蔽的情报人员,他告诉我自己的身份和工作内容,目的是什么?以他这种隐蔽的身份和保密要求,连身边的战友尚且不知道他的身份,怎会随便透露给我?
疑问越变越大,让我神志混乱起来,开始胡思乱想,看什么都觉得可疑。这样一来,我的神情就有些反常,连我自己都觉得不自在,还好吴宏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我便强迫自己专心开车。
我又想错了。因为吴宏一开口说话就直奔主题:“小孙,你不要总是抱着要去部队送设备脱身的念头,我们要做的工作还很多,你这样浮躁会坏事的。”
我听了这话有些不悦,小声说:“是你要做的工作,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这话当然逃不过吴宏的耳朵,不过我一句牢骚,却让他闭嘴不语了。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奇怪,扭头看去,却发现吴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让我感到意外,一路上他连身份都告诉我了,现在还有什么要隐瞒的吗?
果然,吴宏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小孙,不瞒你说,这次的任务和你是有些关系,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需要我们通力合作才能完成任务。我既然告诉了你我的身份,必然对你是放心的;你不能总是将自己置身事外,因为这次任务的计划开始时就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
虽然我心里已经有所觉察,听到这话还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一开始我就已经被算计在内。虽然用“算计”这个词不太合适,但没有任何人对我有所提示,或者征求我的同意,况且我对整个事情一无所知,也没有丝毫关系,就这样让我陷入危险中,让我觉得很不公平。说实话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国家有需要自然义无反顾冲上前去,但这样的安排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似乎拿我当可疑分子对待,越想越觉得恼火。
有了这种想法,我说话就不太客气:“你们可真是信得过我。说不定我也是日本间谍,回头把整个计划捅了出去呢!”
吴宏听了脸色陡然变得凝重,正色道:“小孙,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我吓了一跳,头脑清醒了很多,也意识到话说得有些过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惭愧来,也就沉默了。
吴宏见我害怕了,脸上放松了些,他叹口气说:“你不要怪组织,很多时候出任务就是这样,不可能事先把情况都向你说清楚,一来是保密要求,二来在没有充分把握之前,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受点委屈是正常的。”
我听了心里好受了些,想来吴宏已经不知道有过多少次这种经历了,也有些释然,语气缓和下来。我看着前方,轻声说:“我就是觉得组织就这样把任务交给我,是不是有些草率?”
我的小叔
“草率?”吴宏听到这话居然笑了起来,他把手伸过来轻轻拍了拍我,说,“你太低估我们了。”
“你对国家的情报机构了解得太少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吴宏的眼睛眯了起来,望向苍茫的远方:“知道在此之前我们对你审查得有多深吗?毫不夸张地说,你祖上几代人的历史和你到昨天出发之前的行踪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有一丁点儿的可疑都不会把任务派给你的。”
说着,吴宏随口提起我的几件事,有些都是极小的事情了,居然时间地点分毫不差,我听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来之前我已经被调查得如此透明了,国家情报机构的工作效率真是令人惊叹,我不由得有些害怕。
吴宏看我神情惊愕,便说:“不用吃惊,情报机构的工作做得越彻底,我们工作的困难就会越少,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就越大。况且不是任务需要,是不会轻易做这样的调查的,事关国家的安全,不得已而为之。”然后他把头转了过去,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我一路上也一直在观察你,看得出来你心地善良、行事果断,也够机警,就是有些浮躁,这是年纪的关系,慢慢历练就好了。”
娘的,难怪我们逃离绿眼怪物时吴宏说一直在注意我,原来如此。
他继而叹了口气说:“即便是这样,因为我们的工作要求万分谨慎,所以我警惕性很高,保险起见……”他扭头看了看我疑惑的眼神,“说出来你不要怪我。其实这一路上,我已经试探了你两次。”
这话让我如坠雾中,吴宏什么时候试探我了,我怎么丝毫没有察觉?
吴宏看我懵懂不已,指指自己的脑袋,笑着说:“至于什么时候试探的你,自己想吧,我就不告诉你了。我反复试探之后,发现你的确没有问题,是个可以一起执行任务的搭档,才放心将事情的原委讲给你听的。”
我最烦吴宏这种卖关子的做法,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下去。吴宏拿手示意了一下前方,说:“你专心开车,如果我讲话会转移你的注意力,我就不说了。”
我忙说:“不会的,你说吧。”现在已经上了主路,没有刚才小道那样难走,我开车顺利了很多,吴宏这样说估计是因为看到我目光有些凝滞,其实这是因为我在思考问题。
吴宏看看我,说:“我想村庄中闹鬼之事可能是条线索,别看和尚说得吓人,也许是有人故弄玄虚。干我们这行的碰到的这种事情太多了,绝大部分都是口耳相传、道听途说,实际上都是人在背后捣鬼,根本没有什么鬼怪。但从经验来看,这种事背后往往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结合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可以说,秘密就是线索,因此不如早些过去了解情况。”说完吴宏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要不是形势所迫,我们还得在寺里待上一段时间呢!”
还待?你疯了吧?我心里想着,话几乎脱口而出。吴宏看我神情有变,说:“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做无谓的牺牲,到时小心为上,若情况不妙及时撤退就是了。况且我还有些功夫,保障我们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吴宏误会我了,我却想起一个问题,就澄清道:“我不是害怕,你太小瞧我了。我在想,你说你碰到的‘绝大部分’都是有人捣鬼是什么意思?”
吴宏听了这话显然感到意外,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咧咧嘴说:“没什么,有些的确不似平常,我……我也捉摸不透,不说这个了。”旋即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我知道自己问到了关键,显然吴宏执行任务时碰到过什么让他难以忘怀的事情,至今记忆犹新。部队严谨的作风使得他说话周密,没想到反而透露了实情,这神秘的情报机构执行的任务果然非同寻常。
不过我的重点不在这里,我看吴宏闭嘴不说了,就主动问他:“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人就完不成这任务么?难不成因为我个人的素质你们才挑上我?”
吴宏摇摇头,看我的神色重又严肃起来。他搓了搓手,说:“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叔叔叫孙林涛?”
我一愣,这情报工作做得可真够全面的,这他都知道。我的确有个叔叔叫孙林涛,不过已经有些年头没有见过了。
要说我这小叔可是个人才,甚至算是文武全能了,当年下河摸鱼、上山打猎,方方面面都是个好手。据我父亲说,小叔精明能干,样样都拿得起来,不过就是不擅长种田,这在村里却算是游手好闲了。但其实他人品很好,仗义执言、正直勇武,在村里帮东助西,积得一个好名声。后来抗战爆发,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见不得国家被蹂躏,立志要参军打日本鬼子。我爷爷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思想保守,自然不能同意,为此还和我小叔翻了脸,打了小叔一顿。
要说到倔强,我爷爷可算是头一号。年轻的时候据说有头牛犯了犟劲,死也不回圈,怎么打都不动弹,爷爷急了眼,一把抓住牛角愣是硬生生把牛拽回了圈里,后来松手一看,牛角都裂璺了,自己手上也一把血。搞得那牛以后看见我爷爷眼珠子都是红的,恨不得一角顶死他。
不过这股子倔强的性子传到小叔这里,显然失了精华。小叔开始执意要去,后来爷爷眼珠子一瞪,一巴掌掴在小叔脸上,愣是把他一个大小伙子打了个踉跄。小叔一看爷爷真动怒了,“扑通”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再也不提参军之事。
一个星期以后的清晨,爷爷照例叫小叔出工的时候,屋里居然没人。爷爷暗叫坏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小叔的性子毕竟遗传自他,心里还是有数的。爷爷进门一看,屋里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有一封书信,小叔已经自带行李投军抗日去了。
爷爷气得大病一场,之后便只字不提小叔。不过后来随着形势变化,了解了鬼子的残暴,爷爷也以此为荣,常提起自己儿子现在军中打鬼子,言语之间很是骄傲。不过有时却对着远方沉默半天,我知道那是想小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