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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儿。”
“恩。”
“乖,别看了,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小女孩坐在长途客车中段一个靠窗的位置,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女孩牵着她的手,轻轻地说道。虽是这样说着,但大女孩带着深深的不舍,也将眼神望向了窗外。
车窗外的红衣女子一边挥手一边哭泣,哽咽地说道:“呜呜,夕儿,妈妈不在你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站在一旁的花衣女孩面带微笑,眼中却充盈着泪水,她也挥着手,喊道:“姐姐,再见,你一定要快乐啊!”
红衣女子和花衣女孩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往日高贵和可爱的脸上,如今却布满了黑色的碳灰,手上和腿上满是伤痕,一看便知是从火场里跑出来的。
柳拾夕站在她们的身后,看着车窗内小女孩一脸的茫然,心想:也许,女孩并不知道她离开的是什么,奔向的又是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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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诺然听清了崔霖霖所说的每一个字,却因为过于惊讶而没有听懂整句话,他脱口而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冷诺然的表现似乎早在崔霖霖的意料之中,她轻叹一声:“当初,我知道真相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简直不敢相信。”
崔霖霖端起水杯,轻抿一口,似是开启了勇气的源泉,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柳姐姐家以前是摆街摊卖冰粉的,叫‘柳孃冰粉’,据传柳姐姐的奶奶制作冰粉的手艺是祖传的,摊点就在李洛读书的中学门口。因为手工冰粉味道好而且价格便宜,所以生意非常不错。柳姐姐当时也在那所中学读书,和李洛一个年级,但是不同的班级,放学或休息时她会跟着爸爸、妈妈、奶奶一起打点着那个小摊点,平时就把妹妹放在摊点旁玩耍,那孩子当时的岁数应该和夕儿失忆的时候差不多。”
崔霖霖说的这一切,冷诺然全然不知,他也从未听柳叙凝提起过,相信柳拾夕也一样,听着崔霖霖的讲述,他有一种想要把柳拾夕喊过来一起倾听的冲动,但他也明白,这些话不过是崔霖霖的铺垫,意想不到的事情肯定还在后面,而那些意外的事情是否现在就需要柳拾夕知道,可还是需要斟酌的。
“李洛那时见过柳姐姐的亲妹妹,那孩子和夕儿并不是同一个人。虽然李洛对两个小女孩的长相并不是分得很清楚,但他非常肯定夕儿绝不是柳姐姐的亲妹妹,是因为……因为她的亲妹妹腿部有残疾,行走并不方便。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坐在一旁自己玩耍,撤摊的时候又都是柳姐姐背着她,倒也看不出来。只是有一次李洛看到那个小女孩在一旁玩皮球,突然失手让球跑远了,她便起身去追,跑步的时候是一瘸一拐的,柳姐姐不知是怕她摔着,还是怕被人看到,也赶紧跑过去抱起了自己的妹妹。”崔霖霖顾不得去观察、体会冷诺然此时的心情,对于这个需要保守的秘密,她压抑的太久了,她不敢告诉柳拾夕,即便很多次,话已到嘴边,她还是硬生生地将它们吞了回去。崔霖霖还是爱柳拾夕的,虽然事实证明,她爱李洛胜过柳拾夕,但也并不能抹煞她对柳拾夕的感情,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想也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柳拾夕的原因,她不想看到柳拾夕在失去记忆的同时失去唯一的亲人。
“那为什么夕儿会和柳姐姐互称姐妹,柳姐姐真正的妹妹又在什么地方呢?”冷诺然从震惊中回了神,急切地问道。
崔霖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你的这些问题我也问过李洛,可他什么也不清楚。李洛住在镇上,柳姐姐一家住在一个村子里,相距甚远,更何况两人并不在一个班级,所以他对柳姐姐一家并不了解。只是经常看到柳姐姐一家大清早要赶路到镇上读书和摆摊,夜幕降临时又要收摊回家,五口之家,一个老人,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有残疾,外人看来,日子自然过得很辛苦。”
“那姐夫……不,是李洛。李洛是因为可怜柳姐姐的身世才和她结婚的吗?”冷诺然天真地自认为。崔霖霖苦笑一声,心中略带鄙夷地看着冷诺然,想着这个男人一定是陪着柳拾夕看了太多的偶像剧,才会觉得世上真有王子怜爱丑小鸭的事情发生。也许吧,柳叙凝真是个丑小鸭,可李洛,并不是王子。
崔霖霖无法直视眼前这个单纯的男人,低头继续讲述道:“快要高考的时候,‘柳孃冰粉’撤了摊,柳姐姐也退了学,她们一家五口人突然消失了,像人间蒸发一般。李洛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一心只想考大学,离开家乡,远离那个爱赌博的家,他并不关心别人的生活,更何况柳叙凝对于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听了这段话,冷诺然的心突然凉了下来,他为刚才幼稚的想法而感到尴尬。
“高考结束后,李洛对所报考的学校势在必得,可他父母却告诉他,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不但无法拿出钱让他去读大学,还需要他去赚钱还债。李洛那才刚刚展开的人生画卷,已经被天天去家里追债的高利贷撕得粉碎。”崔霖霖抬起久埋的脸,泪珠挂在两颊,晶莹剔透。看得出,她恨不得当年就能出现在李洛身边,帮他排忧解难,帮他渡过难关。
“就在李洛快要放弃的时候,柳姐姐出现了,拿着一大笔钱出现了。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李洛拿着柳姐姐的钱还了家里的债务,同时也付了自己第一学期的学费。他发誓会多赚钱还给柳姐姐,可谁都看得出来,当时的柳姐姐已经爱上了李洛,即便她并没有说出口,可李洛的家人早已对柳姐姐感恩戴德,为了报答她的恩情,便让李洛大学毕业后娶了她。”崔霖霖的口气中充满了遗憾,也许她想着,如果当时出现在李洛面前,解救他的人是崔霖霖自己该多好啊。但她心里还是感激柳叙凝的,毕竟有了柳叙凝当时孤注一掷的付出,才有了今日自己和李洛的相遇,崔霖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有多自私,对柳叙凝有多不公平,可她却抑制不住自己,这可能就是“爱情”的卑劣之处吧!
崔霖霖顿了顿,无奈地一笑,摇着头说:“生活真是一部出人意料又无可奈何的戏剧。”冷诺然盯着崔霖霖,将汤匙紧紧地攥在手中,咖啡的热气在渐渐消逝,但他的心,却充满了好奇的水蒸气。
“李洛问过柳姐姐关于夕儿的身世,为什么她的妹妹会从行动不便突然变得活蹦乱跳。柳姐姐从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坚持说是李洛认错了或是记错了人。诺然,你觉得呢?”看冷诺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崔霖霖将问题抛给了冷诺然。
冷诺然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崔霖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情?”崔霖霖将背靠向椅座,可能因为说出了保存已久的秘密,心里的压力得到了释放,她自己也轻松了不少,便慢慢地说道:“你知道的,夕儿完全记不得八岁以前的事情了,但是有时她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虽说是梦,可我总觉得那是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某种记忆的显现。所以,有时我会和李洛提及,时间久了,李洛也会无意中回想起以前发生的一些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冷诺然瞪大了眼睛。
崔霖霖看穿了冷诺然眼中的疑问,不等他继续追问,便继续说道:“恩,刚才和你提到的。高考前,柳姐姐不仅退了学,一家五口人也再没有在镇上出现过。高考后,柳姐姐突然拿着一笔巨款出现在李洛面前,而此时她的父母不知什么原因已经逝世。李洛去外地读书后,柳姐姐带着妹妹,跟着奶奶在有钱人家里帮工。当李洛读大一下学期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柳姐姐带着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夕儿,出现在校园里,她告诉李洛,奶奶已经去世,留给了她一笔钱,所以她带着妹妹来城里工作和生活,还说自己再也不要回到家乡去了。李洛见她无依无靠,还带着半大点的妹妹独自在城市漂泊,又想到自己欠柳姐姐的人情还未还,便时不时地帮衬着她,后来,就……就结了婚。”
冷诺然此时无暇思考李洛是否因为日久生情而娶了柳叙凝,他的心在“砰砰砰”地乱跳,血管里的血液在奔腾,冲入脑中,头疼欲裂。崔霖霖却不肯罢休,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思考,“这里有几个疑问,一,柳姐姐的巨款从何而来?二,柳姐姐的亲妹妹到底去了哪里?三,夕儿和柳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四,夕儿的家人又去了哪里?……”
听到这里,冷诺然想起了第一次见柳姐姐时的情景,当他一提到姐妹、家乡、童年,柳姐姐便表现出各种不自在和不配合。这么多年来,柳姐姐从未带柳拾夕踏入家乡一步,甚至只要有人提起她的家乡,她都要立即转移话题,这又是为什么?还有,每当夕儿提及童年的事情,她总是以不想想起伤心事为借口,躲避解释,这又是为什么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这么惊慌失措,避之又避呢?
“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夕儿而是要告诉我呢?”崔霖霖的种种疑问让冷诺然不知所措,他有点怀疑崔霖霖的动机。
“夕儿只有柳姐姐这样一个亲人,如果我告诉她,就连这唯一的亲人也是假的,夕儿会如何?我的背叛对她来说已经很残忍了,我实在不忍心再让她伤心。”冷诺然听得出来,崔霖霖的这番话是真诚的,她深知自己给柳拾夕带来的伤害,她不愿为这份伤害加码,她把这道难题丢给冷诺然,以求减轻自身的愧疚,说到底,她还是自私的。
崔霖霖抬起手擦了擦滑落在脸颊的泪珠,继续说道:“以后我和你们见面的机会几乎为零了,我不想亲手埋葬这个秘密,而你现在是夕儿最信任的人了,由你决定是否告诉她是最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