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真虽内心激动万分,但又想起前几日自己那句“我好久没见你了”的唐突,又怕自己会惊着了她,只好强压着不使显现出来,反而收敛了起来,继续装作在忙,言道:“稍等,这便好!”说着,示意了下自己手中的东西,表示稍加拾掇便可好。
“先生放着尽可先去,东西我来拾掇!”悠悠的声音,文真在想,若是每天听到她说话,便已是极大的幸福。
他象征性地将东西归整了一下,说道:“我们走吧!”便自己转身,向里屋方向走去。只见那女子站在那里并不动,便说道:“我们可以走了的!”
“先生,门、门在这边。”那女子实在不情愿说出这句话的样子,弱弱的。
文真怕自己会丢人,装了半晌的镇定,还是化作徒劳。
“对不起,我平时没这么笨的!”文真解释道。女子低头,轻咬嘴唇,并不言语。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第二天去吃饭时,又出错了。女子提醒他前去吃饭,他说:“好,这就走。”直奔门外,走到半路,见那女子步态轻缓,似不愿快速前行,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那女子指指他手中的聿(当时相当于毛笔一样的东西),“吃饭时,吃饭时不用带它的!”女子低头,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脸红红的。
这回文真愣住了,心里和自己说:“怎么又出丑了!”女子见状:“我替先生送回去吧!”
“没事,我快。”说完,不等女子说话,文真竟像孩子般跑了,片刻过后,他手里又拿着聿疾步走了回来,半路上遇到女子:“对不起,我忘记了觿(古代一种解结的锥子,用于开门上的结,相当于现在的钥匙)在你那里了。”
“方才先生跑得太快,夭夭来不及阻挡,便与先生送来。”
“你叫夭夭?”文真一边看她开门边问道。
“夭夭小时无名,三岁时有一老人从门前经过,站在院外看院子里开得厉害的桃花,我父母觉得他有些脸熟,便抱着我上去打招呼。老人问我名字,父母说尚且没有,老人便说桃花开得繁盛,这孩子与桃苗同年出生,叫桃夭便好,长大后一直以夭夭相称。先生莫要见笑。”
文真边看她关闭房门边回答:“很好听的名字。”
“先生自终南山来,前几日又听闻先生之言,夭夭不懂,但知晓先生通晓良多,夭夭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我若知道,肯当回答。”
“邰邑破败之时,父母外出,一直未归,我虽四处打听,然不得音信,不知先生能否知晓?”
“我只知你父母安在,但不知具体位于何方。”
“那先生又如何知晓我父母安在?”
“有些事,文真可想到即知,但并非事事皆可,并非悉知悉晓。”
“先生如何才能悉知悉晓?到那时,我也可知我父母所在。”
“经过一次命中劫难后,方可。”
“何为命中劫难,又是什么样的劫难?”
“对不起,我无心隐瞒,但说不得。”
夭夭在王府中每天所做的,是负责接待宾客的事,初来不久,便遇到了文真,调到文真处,只有在需要换洗东西或是有事时才会出入,平时都是自己忙自己的。
此前文真并不喜答应他人的拜访闲聊,但这之后,如有人来拜访闲聊时,他一概都应的,因为每当他们闲聊时,夭夭都会在旁准备茶水。
每次夭夭准备完茶水,都会坐在一旁,忙完手头的事情,听文真说话。
夭夭有时会邀请一个府中的女侍者陪她一起听,听到高兴处时,她会扭过身,抓住女侍者的胳膊,低语几句,然后再回过头来,用手掌撑住下巴,极为专注。
再到后来,夭夭一般听时,会坐在文真左侧一米开外,听得不明白处,还会问上一句。但问题大抵都是一些“人为什么长两条腿而不是三条”“为什么前面的人一停下来,就会堵住后面人的路”之类文真一听便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问完,她见人都扭过头来看她,便红了脸,自顾去忙一些手头的活儿,等文真引开话题时,她再回来。
有次其他人散去后,她便问文真:“先生是否会法术,可否教夭夭?”
“你想学什么?”文真笑着问。
“你能不能把我变没?众人皆看不得见?”夭夭一改往日的素静,话语间多了几分生气,语气向上扬。
“若你学了,拿它做何用?”
“偷核桃啊,偷个核桃吃,他们都不知道。”夭夭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和美好。
“你要的,是隐身之法,要习隐身之法,途径有三。”
“先生之意,是真有隐身法?”
“自是有的,不若世间传言那般厉害,隐身之法,最初源于山川,高山大川,多有灵气,不愿为世人所识,故常调云雾加以遮挡,是谓隐身。后有人借此法,出行之行,调取云雾遮挡行踪,此为隐身法之始。
“后因此隐身法常须借助云雾,接天蔽日,多有不便,方思他法,即以气灵生出幻象,用以遮挡自身,如同你看到一匹布,那匹布也有可能是生出来的幻象,用来遮挡后面的人,但其缺点是人不能动,一动,气灵有变,幻象即灭。
“最后一种,用意念之力,吸住你的目光,管叫他有来无回,若灵力弱,使得你只见其影,难见真容。若灵力强,可使目光滑过自身周边,再回去,虽然他在你面前,你却看不到。”
“那些神仙呢?”
“你所知的神仙,多为灵体的,世人自视不见,他们不必练隐身的。”
“练隐身需多久?”
“因人而有不同,若你要练,须先学会闭目养气。”
“我今日下午无事,在此处便可练的。”
一个时辰后文真回来,却发现夭夭伏在木桌上,竟睡着了。
文真想要帮她多盖件衣衫,却又怕自己的表现过于明显和殷勤,会惊着了她,便坐在不远处,拿来些甲骨,替周室帮忙钻孔,每钻完一个,便停下手中的活,定定地看着她小睡中略带愁眉的表情。
此刻已是美好,时间安宁而又静谧。
桃夭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文真知她将醒,赶快装作认真在钻孔的样子。
桃夭双眼蒙眬间,觉得有个人在,发现是文真后赶快整理了下衣衫,站了起来:“桃夭适才无意睡着,望先生莫怪。”
说完,也不等文真答话,急匆匆地便离开了。
等到傍晚再见到夭夭时,她突然沉静了好多,文真问她是否有心事,这一问,夭夭还未及回答,眼泪先下来了:“自父母不见后,已是两月有余,仍无音信,夭夭虽相信先生所言,知父母仍在,但怕无缘再见。”
文真立即站起身来,本来想轻抚肩膀安慰她几句,却将那只伸在半空的手硬硬地收了回来,说道:“若是不行,我让姬旦派人多相查找,问出个底细来。”
夭夭一听,转涕为笑:“我早日听人说,先生乃铁石心肠,从不救人死活,不医他人伤病,故一直不敢求先生帮忙,未想先肯了的,想那世人所言,多是虚妄的。”
文真笑了笑:“世人传言,多为真实,只是姑娘恐怕会再等些时日,方能有音信。”
“只要知他们安全,夭夭已是心慰,若能早日相见,才能安心,多谢先生相助。”
傍晚时分,王府之中有人送了些新干的艾草来,供熏走蚊子所用,那些艾草都已被拧编成绳子状,夭夭将它们点着火星后,在房间四处放好。“这些烟熏人,先生你先出来一会儿才好。”
房子的外面是檐廊,下面有长条的木凳和护栏,文真靠着柱子坐下,夭夭侧身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等屋内的艾草烧完。
两人都无话,一时显得有些尴尬,四面皆是虫鸣鸟叫声。
“好不好听?”
“好听。”夭夭点点头。
“还有下雨的声音,我以前在这边住,经常在下秋雨时,裹了衾衣,躺在榻上听雨声,那些雨全都串成了条线,从上面落下来,落在下面的水洼处,可以听到不同的声音,最好是小雨,便只能听到雨滴缓缓滴落,极为好听的。”
“夭夭也听的,有时用手去接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滴,后来听父母说,用手接了那雨滴,手上会长肉疙瘩的,那时我还小,只有三岁多的样子,吓得哇哇直哭。”夭夭边说着,脸上溢出一丝浅浅的笑容,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样子。
“你三岁多时,我应该正好在岐山,快二十岁,正准备离开,记得离开时,也下雨了。”
“说不定是同一场雨呢。”夭夭还是看着远处,幽幽地说道。
“后来才知道,那是爸妈为了怕我玩水,编的谎来吓夭夭的,但当时真信了,哭得好生伤心,父母怎么劝都不能好!后来他们说,要是再哭,眼睛也会跟着眼泪一起下来,他们这一说,夭夭哭得更伤心,后来父亲从地上抓起一些泥来,给我捏了个小碗的形状,我这才止住了哭。”夭夭扭过头来,将双手移到脸颊处,和文真比画碗的样子,却发现文真在定定地看着自己。
夭夭突然觉得光顾自己说了,便停下来,问文真:“先生在想什么,是不是夭夭说得太多了?”
“我,”文真仿佛被人从梦境中惊醒一般,条件反射地回答,“你真好看!”
夭夭低头不再说话,文真发现自己又没能挡住自己的嘴了。
顿了顿,夭夭才缓缓地说:“我知先生没有听夭夭的话,方才用这话来堵夭夭的。”
“没有没有,我都在听的,都爱听!”
“真的?你不觉得我话多?”夭夭脸上显出一丝开心。
文真看着夭夭,放慢语速:“我喜欢听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管他们是否与我有关。”
文真说话时的目光有一种灼热感,目光让夭夭不知道该躲哪。
夭夭有一丝慌乱地站直了身:“先生,艾草应当是好了的,我将它们拿出来。”说罢,快步移向屋内,收拾好东西,未曾与文真打招呼,便径直小快步从文真身后离开了。
文真后悔自己的情感不小心流露过早,吓到了夭夭,但这样一来,他对夭夭的情感更为浓烈了,一种无以名状的伤痛感,在他心中越积越多。
文真一夜未能安睡,乱梦连连,虽说时值夏末,半夜时却已有好多凉意,便到了外间。
当时文真住的房子,总共有三间房,从外面推开门进来,便到了最中间的屋子,这间屋子相当于客厅,地上有个火塘和坐具,旁边各一间屋子,是留给宾客住的,文真住其中一间,另一间也是留给客人住,只因文真在,便未安排其他客人。
文真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用来通风,在火塘里点燃了木柴,披着衣服一人闲坐烤火,眼前的火光中,看到的仿佛也是夭夭的一颦一笑,无有始终。
火塘内的柴火烧得很旺,照得文真半边脸滚烫,外面传来一阵凉意,伴着雨滴洒落的声音,那些声音仿佛被放大了一般,文真不知道明天夭夭会以什么样的衣着打扮出现在自己面前,但他希望天早些亮,早些看到夭夭。
文真为了静下心来,便在火塘前面闭目养神,回想在终南山的情景,就在他“看”到终南山时,突然背后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直通脑后,这种感觉的出现,证明他已与终南山的气灵相互连通了。
却说终南山核心地带,连绵数百公里,狭义上说,西起陈仓,东面直到蓝田,在商周时期,终南是指从天水小陇山区域一直到河南灵宝的那座横亘的大山。终南山每逢几公里,都会有一个峪口,这些峪口,少说有72峪,多则108峪(有些大峡内藏有23个小峪),这些峪口每个景色外表相近,进去后,却各有洞天,如今天的华山入口,也只是终南山的一个峪口。
看到这里,众人要问,72、108,这两个数字好熟的,怎么会这么巧,须知斗转星移,山川相应,天下修道者,终南为冠,是因其暗合天道,气灵相应而成。且知一年时日,有五天为年与年之间的过渡,叫过年,不算在内的,因此古时一年有360天。依前面讲过的四时之法,一年被分为四时八节二十四气七十二候,每候为5天,分占水木火金土(即为五行,行,在古语中,是方位的意思,五行,即五个方位),共360天。如有人要问108是如何而来,且看前面对72峪口的解释。
文真知自己已与终南山相应,便在大脑中顺着汤峪而上,到了半路上,文真似久久远行的人看到了故土,悲从心起,人虽然坐于火塘前,眼泪却悄然自脸颊滑落。
他所处的地方,四面环山,一面临谷,有山涧之水由高急下,水花溅到山石之上,形成白色的花朵,一开即败。
文真正在观景之时,有一老人,笑着走近。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师兄法藏。自龙马氏离灭之后,法藏作为龙马氏身边最贴近的人,承担起了大管家的角色,文真多次惹下的祸端,都是由法藏来帮忙化解,因此,他对法藏,只有满心的敬畏之情。
文真上前,低头示礼:“法藏尊者。”
“你还是回来了!”法藏笑道。
“文真有事未完。”
“十几年前,你无极生化之时,被那姬昌姬旦无意遇到,使得水土造化半而不成,实为世人该有此劫难,非你之过。”法藏缓缓道。
文真低头不言,似有愧意。
“斗转星移,众生灵有水风火金之难,你该当为何?”
“生长收藏,为天地之机,文真受智尊及尊者教诲,自知该不生因果,不干扰世间之事。”
“一念生,则生果,此为我等不可减免之宿命,智尊要求我等不动心念、不生缘起,不应宿命,方可免因果之苦。然生化之事生变,因果已生,你我都躲不开的。”
“在你生化之前,我感知将有变,故已设好前因,此因最终使你超脱凡尘,完成使命,但会备受心灵煎熬。另外,斗转星移,气灵有变,众灵皆知有难,多投胎人世,你须召集众灵,使他们重归家园,以免为害世间。”
“文真有一事不明,召集众灵,以免为害世间之事,极易再生因果,因果相生,何日是了?”
“不生因果,是为减免众灵身心困苦,你我再生诸般因果,皆为减免众灵苦痛而生,一体二相,生因果,与不生因果,是同一的。”法藏接着说道,“你以人身行走世间,要完成此等使命,须有人帮衬为好。我已帮你物色好了人选,你可亲身去终南山一趟,全为新灵,其中有一带头的高灵,名叫素问,她会代你召集灵众,他们将效命于你,供你差遣。”
“尊者为何不用九天玄女和共工,而要起用新灵?”
“物因有位,而生利害。”法藏道,“凡事有劳而作,你可近日再来终南,召集众灵为好!”
文真早起便收拾行李,来到姬旦府第门口(姬旦的府第与姬发的相接连),差人告诉姬旦,自己将离开三五日,之后再回来,不必送行。
这件事,本来是要交给夭夭去做的,但他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去见夭夭,更别说安排她去做事。
但姬旦还是来了。
“先生此行何往,我派人护送为好,先生你来看。”说着将文真引到门外,“你们都过来吧!”
话音刚落,从院子的中廊处,分两排走出近十来号人:“听先生要离开,这些都是我方才挑选的精壮之士,一路上为先生打前站。”
那近十人身形都并不高,但一个个目光炯炯,精神饱满。
“使不得使不得,我无事的,切莫再折腾他人。”文真执意不肯。
正说话间,又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过来:“方才路过此处,听到人声颇多,先生这是要走?”
来者正是吕尚。“桃夭,桃夭人呢?快帮先生收拾东西。”
夭夭从走廊外面移步进来。
“大师来得真巧。”姬旦笑言。
“先生要走,却不通告吕尚,吕尚自然得来得巧了,先生所欲何往?”
“终南山汤水谷。”
“先生不若带上侍卫人等,也好有个照顾。夭夭,此行你随先生一起去吧,要好生照顾。”
夭夭低头不语。
“不可不可,汤水谷恐有危险,夭夭及他人去不得。”
吕尚开心笑道:“先生仁厚,不肯施危险于他人,尚当效法。”
最后,还是没有让任何人跟着,文真很希望夭夭能去,可以听她说话看到她的样子,但有两个原因,是夭夭万万不能去的,一是感觉确有危险,二是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你不能领着孩子和家人,上朝去商议机要事件一般。
但一路上,他骑马前行,一直记挂着夭夭,记得今天早上自己从姬旦的府上回来时,看到门口的苇帘被卷起来时的开心,那说明夭夭已经到了房间,自己又可以看到她。
就在他坐着马车前行时,他的直觉告诉他,还有一群灵物跟着自己,这些灵,绝对不是终南山上的。但从出岐山城邑,他们就已经跟上了。
般若蝴蝶
我还是喜欢蝴蝶
不期而至
绝美而散
你的翅膀
化作这点点的文字
那斑驳的墨迹
定是可以用来填词作曲
他们在这里
落进你的眼底
无法捡拾的记忆
不见人来
抑然愁怅
如果我的触角
不经意
滑过你的指尖
那定是前世
我们离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