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真一直沿着谷口向内,秋风未到,树木葱茏,汤水沿谷口欢畅而出,一直前行近十公里,道路都较为平缓,可容马车通过,在谷口上山处,有一猎户人家,文真将马车停放于此,正赶上他们在煮小米粥,陶器内热热的一大壶。
得知文真要进山,那人道:“现在正值雨季,恐有不便,另外,不知从何时起,这峪口内,多了一个吃人的怪兽,已有几个山中采食草物的人和猎户被那怪兽吃掉了。”
文真问道:“为何将它称作怪兽?”
那猎户先不回答,而是移步到门口,往外探了探,看到四周都正常,才回到屋里,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嘴凑近文真耳朵,压低声音,满脸惊恐地回答:“这怪兽,曾有人见过,应当是魈怪,脸上的毛发是白色的,脸盘却是青黑,人笑亦笑,瞬间便能奔到人身前,将人咬死吃掉,这只魈怪体形比人要大,独来独往,来此已两年有余,越来越少有人入山。”
“有没有人想什么办法?”
“想什么办法?谁敢想?曾有兵丁及猎户去山中寻那怪物,却死了好几个人,有被那怪物当场吃掉的,没吃完的,那怪物便拖到山崖上面的洞里,估计留着以后吃,那洞夏天时能看到有烟气冒出。以前有药农曾去过,洞内积了冰块,常年不消,现在被那妖怪占了,当作存尸体的地方。自这件事后,连兵丁也不敢来了。”
“那您住在此地?”
“我早晚也得搬家,不过,近几个月出了些事,我倒不急着搬了。”
文真再问他什么事时,他却不肯说,只说一句:“现在那魈怪有东西吃了。”
那人见文真执意要进山,便也不再相劝,送他一副用旧了的斗笠和蓑草衣,文真也送他一些物品,托其看管马匹,那人推辞不过,便受了,但像是欠了文真偌大的人情一般,便又言道:“进山之后,你遇到的人,恐怕大多均为非人,切不要告诉他们你的名字,如果他们知道你的名字,叫你时,也不要答应,更不要回头看,直直地往前走,才是最安全的。”
文真住了一宿,打算第二天进山,傍晚时分,又来一些说是采东西的人,有七八个人,但那些人都是一些十多到二十多岁的青壮年,晚上挤在另一间屋子,住了下来,说是进山采东西。
“这些人的用具直接拿在手里,而不是挂在筐上,我猜他们不是采东西的,而像兵丁或强盗,今天我让他们都住另一间屋子,你明天最好不要进山,省得危险。”猎户说。文真笑着谢过:“无妨无妨。”
第二天雨势稍小些,文真准备进山时,那一些人也收拾停当:“正巧有先生进山,我们也一起进山吧,也好有个照应。”
文真笑了笑:“也是。”便率先往前面走去,走了有两三里地,雨势明显更大了。
沿着猎人常年走的路,向谷内进发,到处可见巨石、水流、深绿的古树和杂立的毛竹。
待到中午时分,伴着雨再往前走时,刚转过一处弯道,便可以听到震耳的水流声,阵阵水汽带着凉意扑面而来,抬头看时,可以看到巨大的瀑布从100多米高的石山上倾泄而下,击打在岩石上形成阵阵白雾,山头突出的地方,水流之中,竟然还生长着些许树木,那些树根紧抓着岩石,水流绕过它们根部,四散落下,绿树、青石、白瀑、幽潭,在水雾的缭绕中变得犹如人间幻境一般。
众人哪见过这等气势与美景,张了嘴,向上仰视,山崖之间,有不知名的大鸟掠翅而飞,在水雾之中时隐时现。
突然间有人问文真道:“你为什么不停下来看风景,却要到对面去?”众人细看时,文真踩着瀑布潭边有半米多高的石头,已经到了对面。
“对面也能看的。”文真坐在对面的岩石下面躲雨,看着他们。
“别看了,大家也准备过去吧!”队伍中唯一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说道。
“过不去了。”其中有人定定地看着那些半米多高的石头已被渐渐升起的水势给淹没了,慢慢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片水面,将两面的谷地隔了开来,而此处两山都有数百米高,且全是悬崖,上山的路在对面,可现在已是过不去了。
“唉!就知道看,真是作死。”三十多岁的男子骂道,像是骂自己,也像是骂别人。
雨越下越大,文真起身,对面的人团团乱转,但水势太大,再说什么也是听不到了,他们看文真起身要走,全都静了下来,文真和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山为好。
文真再前行时,两边高山陡立,有些岩石裸露在外面,长期被水流浸湿的地方,呈现出青黑色,而其他处,则是或灰或白,甚是分明。
路的两边,如遇宽阔的地方,长满了古树,有的树,树干隐于地上,只长出三五个一人粗的树枝来,看上去仿佛是三五株树长在了一起。树影之中,时常能觉得有什么东西一跃而过,细看时却没了身影。
文真定神静气,一直往里走,要走多久他才停下来,到哪儿才算,他都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是来找素问的,随心走,定能找到。此时的文真,虽有遮挡,除头部外,浑身业已湿透。傍晚时分,方在半路上找到了一处石洞。刚到洞口,却发现里面有很明显的烟熏之味,里面火光忽明忽暗间,坐着一中年男子。
那男子见了他,先定定地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一遍,道:“真是奇怪,都傍晚时分了,还未来,你让我白惊喜一场。”
文真问缘故,那人说道:“你不懂。”便失望地要倒头睡下,临倒下前说:“那边有柴火,你自便,你帮我看着洞外一些,若是过会儿有人经过,你定要告诉我,我好请他进来。”
文真自己添了些柴火,坐在火堆前将衣服烤干,并取出周公替他准备好的干粮,坐在火边吃了起来。
半夜子时,洞外的雨停了,但山谷中的水流形成的回响,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一般。
那人伸伸懒腰,醒来一看文真还坐在那里,便问道:“适才没有人来?”
“没有的!”
“奇怪了,我师父让我在这儿接人,说今晚会有智者出现,要我好生接待,并让我备了吃的,结果看来是因天下大雨,那人竟然未来。”
“你师父说那人是谁了没有?”
“没有,他说这人的身份是天机,过了今日方能知道。”
“要不你明天找你师父问问也好。”
“问不了的,我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只因他教了我睡梦之功,便以师父相称,不过他不肯答应收我为弟子,说我的师父另有其人。”
“你若知师父来历,亦可寻访得到。”
“我本为终南山下汤水旁一引汤人,负责将汤引来,供人洗澡。但因天生懒惰爱睡,时常出错,被赶了出来。后遇到了我师父,他说我师爷命他从昆仑之日月山迁来终南山中,有使命要完成,只待机缘,闲来无事,看我爱睡,便要教我睡梦功,经常邀我在梦中下棋,并说要我安心在此石室修行等待,定有机缘可得仙位。”
“日月山?”
“对的,昆仑日月山,听师父讲,西王母的圣地,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便是西王母的夫君。很厉害的。”
文真听了,也点点头。
“想必现在子时已过大半,那人是断然不会来了,我饿了,不如你我分了吃的,省得浪费。”
“这……”
“吃吧,吃吧,吃了好睡觉。”
第二天天刚亮,文真醒来时,到了洞口一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山谷的路上,有几十头兕兽立于洞门之外,这些兕兽足有两米多高,浑身青黑色,头大额高,鼻高皮粗,鼻有一角,长半米到一米不等。浑身毛少皮硬,呈板块状,犹如披了盔甲一般。
这些兕,似喘着粗气,眼睛看着洞口,似善非善,似恶非恶。
文真眼睛盯着洞外,朝洞内那中年男子轻声道:“你出来看看为好!”
“不必看,我片刻找师父去才好。”
“恐怕不行了的,你往外看。”
那人行到洞口,往外一看,立即脱下身上的青色衣衫,拉开挡在洞前:“不好了,怎么它们来了?”
“为何这样说?”
那人扭过头来,轻声道:“它们最恨人啦,平时很少见,不知道今天怎么就碰上了,唉,我那师父,硬要我等人,结果人没等来,倒等来了一群兕兽,你先将洞内的木头移过来一些,挡住洞门,不要让它们多看见我们。你再往火里加上柴火,多冒出些烟来,它们便轻易不敢进来了。”
文真一一照做完毕,那人才从洞口回来,坐到地上说:“这么多兕兽出现,难道兕王要来!”
“兕王?”
“是的,这兕王是阴身,它生前是一只纯白色的兕兽,体形高大,统领整个兕群,后被殷人所杀,并在它的头骨上刻了字。那兕王死前双目圆睁,死后冤魂不散,化为人身,一袭素衣,经常与殷人作对,人称白兕妖王,后被神族的灵将所获,囚于它的头骨之内,置于一安全之所。
“去年殷人败,大王灭,这头骨也不知所踪,但半年前出现了件怪事,终南山中有兕兽时常聚集,但每次聚集之后,都会留下好多死尸,并且被剥去了皮。
“后来我问师父,他说肯定有人拘了白兕妖王的元灵,引来兕兽,然后将他们杀死,取走它们的皮。”
“取它们的皮?”
“是的,我师父说,兕兽之皮异常坚硬,泡制之后,诸般兵器,难以为害。这件事被我师父知道了,等兕兽再次聚集时,我师父摄住了白兕妖王的灵魂,拘到了终南山中,使得它无法回到头骨之内,以免再受人驱使,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要想真正让白兕妖王解脱,还须找到那头骨,才能解决。今天兕兽再次聚集,要么是白兕妖王又被人控制;要么白兕妖王亲自现身,但不知它要做什么,反正凶多吉少。”
两人继续烤火,只听兕兽之声震动山谷。几十头兕兽自山谷分两路狂奔而下,将近百人围在了中间,那近百人中为首的,正是昨日陪他上山时三十多岁的男子。
兕兽一个个站在丛林之中,鼻息显得十分粗重,有些低矮的树枝,被它们踩踏在脚下,枝叶俱损。
那些人满脸惊恐,相互背靠着,数人一圈,围在了一起,举着武器迎着兕兽。
兕兽瞪大眼睛越逼越近。
突然,山谷中再次传来一声沉闷的吼声,几只兕兽猛然窜出,冲向人群。
那些人一看兕兽前来,来不及躲闪,举起武器便刺,但兕兽头部极为坚硬,并未造成实际伤害,但兕兽的长角却正中其中一人身体,那人低头看时,兕角已从胸部穿出,惊叫一声,随之被兕兽扔落在一边。
兕兽来回冲撞,那些人只好往树后躲藏,不一会儿,已有数十人死伤。
这时有一只兕兽发现了那名首领,便冲了过去,首领一躲,兕角撞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那兕兽疼得一声嚎叫,身形晃动不已,首领举起刀来,照着它鼓起的腹部奋力一刀砍下,那皮竟然硬生生地裂出一道口来,虽然因为皮厚,未一下子伤及内脏,但说明兕兽最脆弱的是腹部,且纹理是向下的,竖着砍才容易受伤。
他立即朝众人喊:“大家快散开,不要围一起,散到岩石边,靠着岩石,不要四处乱跑,竖着砍它们的腹部。”
众人一听,都朝山谷两边最近的岩石跑去。有的兕兽紧追了过去,用力朝人撞去,被那人闪了开来,硬生生地撞在了岩石上,有的兽角断裂,有的站立不稳。那些人趁机几人围扑上去,朝兕兽身上一番刀砍,兕兽身上外皮破裂,哀嚎不已。
到最后,兕兽站在了山谷之中,山谷两边的山岩处,站的则是那群武士,他们对兕兽或前或后进行袭击,砍完一刀后迅速退回,兕兽大多身上受伤,满眼愤恨。就在这时,山谷之上,突然走下三头巨型兕兽来,为首的一头,全身青黑色,只有兽角银白如雪,不疾不慢地朝人群走来。
武士首领大喊一声:“我们先杀光这些半死不活的兕兽,再灭掉那头青黑色的,回去领赏。”
众人一听,从不同方向扑向了受伤的兕兽,举刀便砍。
就在这时,那青黑色兕兽的兽角处,冒出一股白烟,迅速变成一米多长、一尺多宽的白色烟带来。白色烟带绕到人群之中,凡是从人身边经过,人们一概摇晃几下,晕死过去,倒在地上。
那为首的一看,转身要跑,也被那烟带绕身而过,他身形晃了几下,倒在地上。
烟带又迅速飘了回来,到了青黑色兕兽的身后,那三头兕兽将身形让开时,却看到从它们身后的山道上走下一个穿着素衣的年轻人来,虽看上去头大额圆,却生得十分英俊,眉宇之间英气逼人。
那人一步步朝洞口走来,文真看得惊慌,没回过神来。
那白衣人到了洞外,朗声说道:“我为人称白兕妖王,奉先师和谷子之命,说洞内之人中,有受天命之尊者,请尊者出来相见。”
那人听了白兕妖王这么说,立即跳将了起来:“没事啦,没事啦,和谷子是我师父,那白兕妖王就成我师弟啦,他来接天命尊者,那就是说他来接的人以后是神仙,现在是人身啦,没想到师父这般说话算话,要我归入仙班。”
那人说着取开门口的木头,大喊道:“在呢在呢,我说白兕妖王,我是你师父的徒弟,也就是你的师兄了,洞中并无他人,师父要你来迎我,可是要我入仙班?”
说着,已走出了洞外,文真亦跟了出去。
“喂,我说白兕妖王,未曾想到你竟这般英气。”
那白兕妖王只是笑笑,接着说道:“想必你便是师父曾提过的扶摇子?”
“正是呢,这是师父替我起的名,说我本应叫这名的,也不管我喜不喜欢。”
“师父要你接的人可在?”
“他没来,我昨天等到半夜,也没来尊者,估计是下了大雨,今天方能上来。”
“那师父要你留给尊者的饭食可在?”
“啊,没有啦,昨晚没来,被我吃啦,还有,他也吃了些。”
白兕妖王笑了起来:“师父说,除你之外,谁人吃了那些饭食,谁人便是尊者。”说完正色道:“白兕妖王见过尊者!”
扶摇子扭过头来看文真:“师父说傍晚有人来,你是傍晚来的;说要我将东西给你吃,我果真给你吃了的;说今天我会知道,我果真是今天知道的,那你就是尊者了?文真尊者?我怎么看不出有神仙之气?”
“我为世人之身,与常人多无相异,不必以尊者相称的。今天这是?”文真指指眼前兕兽聚集的景象。
“先师和谷子要我前来,一是迎接尊者,二是尊者身后有人跟随,特领兕兽阻断道路,减少各色人等进入。另外、另外……”那白兕妖王突然间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能否进洞内与尊者一叙?”
待进洞坐定,白兕妖王道:“我本被囚,后被人拘了元灵,来到终南山中引发兕兽聚集,承蒙先师和谷子相助,才能借终南之灵气,保住元灵,又借先师法力,生出形影,可以在此行走,但灵魂仍被拘于头骨之中,不得逃脱,为他人所用。”
“谁人如此下作,真是可恶!”扶摇子不平道。
“我亦不知,我所知者,他们收集兕兽之皮,不但是因兽皮坚硬,并且有驱灵之用,普通兵士穿了,人界与灵界,将都无所挡,兕兽的大量死亡,那背后之人,定是想建一支既能对付人兵,又能对付灵兵的幽灵之族。”
“那兕兽之皮,虽是坚硬,泡制之后,兵器不伤,但灵气不足,穿上又如何用来抵挡灵界将兵?”
“你有所不知,那兕兽固然灵气不盛,但都是择日施虐而死,兕兽生性偏执,偏择了时辰,折磨致死,又将它们的灵魂放于极阴之地,加以滋养,再让其附于自己的皮肉之上,那兕兽之灵哪肯他人再伤自己皮毛,怨戾之气相加,可抵数百年修炼之力。”
“何人竟如此狠毒?气杀我!”扶摇子怒而不平道。
“所以,我来,还有一事要求尊者,望能得尊者相助,还以三魂,不使本族再受残害。”
“我为凡世之人,唯偶有异能,并不为常,恐难相帮!”
“我来之前,先师和谷子说,唯有先生能帮我族。”白兕妖王顿了顿说,“我知尊者眼中无善无恶,不违生死,但此事非我一族之难,他们训练这支幽灵之旅的背后,恐怕是要对付人灵两界,两界都会受难,绝非我一族生死。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已经得到了岷山神草中的聚灵枝,它不但可以保这些士兵身上的戾气相聚,还会吸纳其他气灵,神魂不散。也可让士兵不知苦痛、不知疲倦地参加争斗,况有兕甲之坚,无人可挡,无灵可挡!”
“唉,如此看来,涂山氏族想必也无法脱身为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