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像是水滴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畔,却又像是一滴一滴的鲜血,滴在河水中,瞬间消散。
这好像是一个梦境,却又那么真实,像是触手可及,却又好像遥远得似是天际。
她猛然睁开双眼,摒弃脑海中那一瞬间浮现出的横尸遍野的景象,闻着屋子里点燃的安神香,这才觉得好多了。
可是,无法忽视的疼痛从她的头颅中蔓延,就好像是把她的骨髓生生地抽走一样,只留下一具空壳。
她捂着头,脑海中浮现出越来越多的景象,然而只是零零散散的一些画面,一闪而过,难以捕捉。
“身为王族,理应绝情,所以,从今之后你的封号就叫清绝吧。”
“清绝,你看,这是我叶氏王族的国土,从今以后,你就是叶氏年纪最小的公主!”
“清绝,父王即将出征,你和你的母后,一定要好好保重。”
一幕一幕,不知道触到了她的什么情绪,泪水恍然间便落了下来,开始只是低声的啜泣,到最后,汹涌的泪水像是没有止息一样,从眼角,从脸颊滑落。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多少次,多少次有过这样的梦境了?
梦中,即使她哀嚎恸哭也无法挽回,她和他们,是那么遥远,仿佛相隔一个永远也跨不过的距离。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具具尸体在自己面前倒下,却根本不能做什么。
鲜红的血……跳动的鲜活的心脏……腐烂的尸体……支离破碎的残骸白骨……
我是谁……我是谁……
她努力地回想往事,却发现往事的影子早已磨灭,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她这样有多久了?”
房门外,刚回到叶府的叶丘看着叶清绝的状况,面色发寒。
伺候叶清绝的小侍婢不敢面对他的目光,恐惧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大概……是一个时辰之前就在哭了……”
“一个时辰?”叶丘的目光凌厉,“之前有过这样的情况么?”
“并……没有。”小侍婢小心翼翼地回想着,“不过小姐之前总是做梦……点了安神香也睡不安稳……”
“你先下去吧。”叶丘漫不经心地吩咐,而那名侍婢则如蒙大赦,匆忙地跑开了。
叶丘踏入阁中,叶清绝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抬起头,口中不停地重复着,“你是谁……你是谁……”
“清绝,你连自己的父亲都忘记了么?”
“父亲?”叶清绝的目光有一刹那的迷茫,仍然宛若二八少女一样的面容上浮现出疑惑,随即狠狠地摇了摇头,“不!不对,你不是!”
叶丘的眸光很是阴郁,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捏住她的下颌,“清绝,我就是你的父亲。”
他的声音,像是蕴含了某种魔力,让她很快平静了下来。
“可是……我不是叶王室的公主么……”她口中喃喃着,目光空洞,看不出神采。
“不……你是我收养的孩子,但是,在此之前,你是巫氏一族的嫡女巫凝。”叶丘的声音很轻,却恰到好处地传入她的耳中。她的目光挣扎了一瞬,随即就平和了下来。
“父亲。”她站起身来,施了一礼。
叶丘满意地看着她的表现,“最近可是睡不安稳?不要想太多无关紧要的事了,有空的话,多出去走走吧。”
“是,女儿明白。”
她像是忘记了先前的一切,神色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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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他只是叶国一个小小的君侯。
尽管有王族的姓氏,但是叶王分封之时,只把小小的塬沂留给他作为封地。
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他的母亲是个地位低下的歌姬,是这世间最低贱的一类人。
叶国的塬沂城,土地不过五百里,更何况,其中有一半都是不毛之地。
所有人都嘲笑他,平时与他为敌的几个兄弟争相讽刺他的庶子身份。然而,他只是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在年轻气盛的时光中,到了自己的封地。
塬沂的环境,比他想象的要糟糕百倍。
这不过是一座偏远的城池,因为叶王对于这一片土地常年不管不问,这里的百姓也渐渐地不把王族中人放在眼中。
三年之中,他凭着自己的才能,一步一步地把塬沂治理成了一座富饶的城池。
所有的百姓都感谢他,就连以往和他作对的兄弟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了,他在朝堂上得到的赞誉也越来越多。
叶丘回到叶国面见叶王,臣子们都赞他年轻有为必成大器,但是,他的父王并未对此表露出太多赞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叶丘,你做的还不够好。”
不够好?为何总是不够好?
论才能,他哪一点比不上世子?
同样是庶出,为何世子能够继承大统,而他,只能在一座偏远的城池度过余生?
直到叶王大限将至,召见他的时候,他心中的不满和怨恨终于爆发了。
“父王,您之所以选择他作为世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才能,我哪里不如他,论出身,他同样是庶出!”
然而,那位憔悴的形容枯槁的老人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难道你很在意世子之位么?那你知不知道,登上这个位置,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如果能够成为一国之君,无论怎样的代价,也都是值得的吧?”
“我一生都是在这个位置上度过,那你觉得,我的一生如何?”
“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难道你只看到了这些么?”叶王一愣,“那你就没有看到,本王为了登上这个位置,手上沾染了多少族人的鲜血?”
“这些鲜血又算得了什么呢?父王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逆子!”老人不停地咳嗽着,面色通红,“如果有一日,你登上了这个位置,那么定然是你万劫不复的那一天!”
曾经的一国之君,在一个夏夜病逝了,准确地来说,是被他气死的。
“父王,一个真正的君主,不应该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叶丘花了十年,辅佐世子登上王位。在这十年中,他一直被世子,不,是新登基的叶王视为左膀右臂,忠义之士。
至于为何要辅佐他,叶丘只是觉得,把一个人捧到高处再让他突然跌落,会更加折磨罢了。
然而,还没有等到那位登基不久的叶王被他亲手打落云端的时候,赵氏反了。
身为叶国的贵族,赵氏显然比王族中人更得民心,更有威信,甚至连兵甲也比他们充足。
叶氏王族王位之争,败。
掌管国史的史官必然会在史书上记下这么一笔吧?叶丘这么想着。
在很久之前,他就和叶国的巫氏一族有几分交情,而他们的家主也曾经告诉过他,巫氏先祖留下的四字谶言。
——不得往生!
墨氏,巫氏,叶氏的祖辈都是同门师兄弟,精于占卜之术,在某一个夜晚,从星象中得出的卦象便是如此。
仅仅只有四个字而已,却真切地预示了三族的命运,甚至连时间也差不了多少。
城破之时,叶丘站在城墙上,他并不在乎有没有叶氏的血脉能够逃过一劫,也不在意那四个字到底会不会应验,但是他觉得,那些攻城的大军真的太弱了,弱得他甚至独自应付他们都绰绰有余,可是他没有出手,就这样把叶氏的王座让给了旁人。
理由是一样的。
把一个人捧到高处再让他落下,会让他更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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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往事,叶丘的眸光锋锐起来,手边的那一盏茶水早已凉透,然而他却毫不在意,仍旧轻轻地抿着。
“父王,您要看到,您最后的一点血脉也在我手中。”他喃喃着,“她可是王兄的血脉,正统的王室直系血脉啊……”
寒芒闪过,手中的茶杯被他捏了个粉碎。
“是我最讨厌的,直系王族血脉……”
——第一卷《心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