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大人,此番两国交战,死伤一千人,共灭敌五万余人。”
“很好。”年轻的卫国少将坐在马上,看着远方即将沉没的残阳,面容上勾起一丝笑意,“明日便启程回卫国吧。”
“是。”
军队驻扎之处燃起了篝火,将士们把酒欢歌,享用着丰美的肉食,酣畅淋漓。
“少将军,您也喝点吧。”一个粗犷的将士模样的汉子抱着一坛酒,在他身边坐下。
他见顾少钦一直在看着手中的木制小人偶,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少将军,这是何物?”
顾少钦仍旧看着那个小人偶,目光很是柔和,“这是出征前,我侄儿送给我的。”
“小少爷真是心灵手巧。”粗犷汉子呵呵笑了几声,提起酒坛,又灌了几口酒。
“平日里叫你多读些书,你不肯听。”顾少钦笑着摇了摇头,“心灵手巧哪里是形容男子的?”
粗犷汉子反应过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见少将军脸上并无责怪的神色,索性大手一挥,“我本就是个粗人,哪里懂得那些读书人的花花肠子?”
顾少钦一笑了之,那粗犷的汉子并没有说错,这个小木偶的做工的确精细,五官灵动,甚至连人身上的衣衫也十分逼真,像是真人一样。
过了今年,他就二十岁了,根据军中的规定,二十岁就能够成为主将,有了调动兵马的权力。
“军中的粮草还充足么?可还需要补给?”
闻言,那粗犷的汉子愣了愣,随即摇摇头,“军中的粮草还算充足,支持个三年五载没有问题。只是这眼看就要入冬了,很多将士的战甲却都有破损,还有些将士都连过冬的衣服都没有。”
说完,他仰起头,又往口中灌了几口酒,这才觉得身体温热了些。
顾少钦收起手中的人偶,目光看向远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已经如此艰难了么?就连添置冬衣的银钱也不肯拨下来?”
“王族的心思您又不是不知道,”粗犷的汉子像是醉了,但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却是清醒的,“那帮人打着卫国王室的旗号,做的事由哪一点真正为百姓着想过?郑桀就是个昏君!简直是在把卫国的江山拱手让人……”
他骂骂咧咧地说了很多,后面的话顾少钦也没有听清楚,只是从他通红的脸色中可以看出,他的情绪必然很激动。
粗犷汉子把搬过来的一坛酒硬塞到他怀里,嚷嚷着,“少将军,您也快要成为主将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就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然而,刚说完这一番话,他就软软地醉倒在地上,口中嘟嚷着“郑桀你这个昏君”之类的话语。
顾少钦没有阻止他,尽管私下里辱骂君王乃是重罪,但是在军营中,将士们听命的是将领,而并非是王族。
所以,这也就是王族处心积虑要削弱臣子兵权的原因。
将士们可以听命于将领,然而将领却要听命于王族,事实上,王室中人并不满足于此,他们所需要的,是所有人只臣服在他们脚下。
顾少钦单手拎着酒坛,仰头就把酒往口中灌。他早已习惯辛辣的烈酒,但是从唇边溢出的酒液仍旧浓烈得发苦,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似乎这就能够忘记所有的苦恼。
银白色的甲胄在夕阳之下闪烁着微光,这位卫国的少将握着自己的佩剑,在早已空了的酒坛上刻下了一行行清隽的字迹:
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
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
王命召虎,来旬来宣,文武受命,召公维翰。
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他的剑刃上锋芒闪烁,就像是恢复了战场之上嗜血的本性。
这夕阳,他还能看到多少次呢?
二十岁,对于旁人来说正值风华年少,而对于他来说,恐怕就要经历生死两极了吧?
战场上的较量,他毫不畏惧,他也不应该畏惧,然而,令他不放心的,是朝堂上的臣子,以及王族的杀心。
如若他没有软肋,自然面对即可,可是他有亲人,有朋友,有太多软肋,无法独善其身。
父亲说的对,在沙场上度过一生的人,不应该有软肋,否则,永远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将领。
然而现在,是应验了么?
冥冥之中,为什么会有不安的情绪?为什么,他的佩剑会在微微颤抖?不,准确地说,为什么他握着剑的手在颤抖?是厌恶了么?厌恶这无休止的杀戮?还是厌恶这贪得无厌的王室中人?
他不想明白,但或许,一生都无法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