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他们都已经休息了。”
城主府中,还未燃尽的灯烛映出了城主略带疲倦的面容,听到手下人的回禀,他似是心情好了一些,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什么其他行动吧?”城主的不屑都浮现在面容上,“区区赵国,竟然敢劝本城主归顺,真是不自量力。”
“是啊,属下听说赵国公子恪在路途之中病倒了,原本赵国是让他亲自来劝服您的,只是没想到那个病秧子那么没用。”手下人谄媚地笑着,仿佛一切都顺了他们的意,天命都被他们所掌握。
这也是他们的悲哀,永远都自认为控制了所有,但当所有都脱离控制的时候,就会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
之前也有众多国家借着赈灾之名而劝他归顺,但是都被他拒绝了。即使对方开出的条件很丰厚,足以保证整座邺城的百姓半生无虞。
从这场天灾开始,他就只想着如何保全自己,从未想过城中的百姓。
他似乎没有想过这座城池的结果会如何,尽管他是一城之主。
就连他的手下人也不免有时疑惑,他这么多年来根本没有尽到一个城主的职责,那他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然而,这个像谜一样的问题,终究还是没有答案。
“城主大人,参茶炖好了。”墨辙像是一名普通的老管家那样,端着一杯色泽上好的参茶走了进来,烛光映出了他瘦弱的影子。
城主不满地斜睨了他一眼,随即冷哼一声,“真是没规矩,在城主府当差多年,难道不知道亥时之前不能进本城主的书房么?”
墨辙一愣,强忍住怒火,回答道:“城主,现在已经子时了。”
城主“哦”了一声,清秀的面容竟然有些扭曲,“是谁教的你,一个奴仆应该对自己的主子这副态度?”
奴仆,主子。
这两个词汇像是一个魔咒般,触到了墨辙的心事。
城主的心情原本就有些烦躁,而现在似乎是找到了发泄的对象,越来越显得咄咄逼人起来,“墨辙,很多年前,你们墨家只不过是邺城的叛贼,你的那位先祖竟然不自量力地挑战邺城的城主!不过上天终究是公平的,他,包括墨家的直系子孙最终都不得善终!而你,一个区区墨家的余孽,不知道是哪一脉旁支的孽种,又或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本城主愿意留你在身边已经是善心大发了!奴仆终究是奴仆,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只是一条狗!”
他并不知道墨辙的真正身份,墨家的人太多了,不会有人去深究。
墨辙一直静静地听着,当城主的怒吼声戛然而止的时候,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抬起头,淡淡地看着他,“城主,世事难料,做人还是留一线的好。”
“哼!”城主拿起桌上那杯参茶,径直扔到他身上,倾洒而出的茶水沾湿了他的衣袍。茶杯摔落到地面上,一声清响,变成了碎片。
“城主自然不会把这一杯参茶放在眼里。”墨辙仿佛习惯了隐忍,也仿佛习惯了他的怒火,“只是城外的百姓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就更不用说是人参了。”
“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些贱民?”城主嘲讽的神情刺激着他的心,那颗心,似乎要燃烧起来一样,积满了怒火。
“他们不过是邺城的一粒粒尘土罢了,微不足道如同草芥一样,若不是因为……”城主一时冲动,但很快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随即冷笑一声,目光中充满了不屑,“本城主根本就不会在意那些尘土,就如同不会在意脚下的蝼蚁!”
“所以说您这么多年来身居城主之位,是因为某一样东西了?”墨辙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双眼,易容过的苍老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无论怎样易容,一个人的眼神是绝对改变不了的。所以,他目光中的讥诮毫不掩饰。
他看着那一位外人眼中无比尊贵,高高在上,甚至堪比一国之君的城主大人,突然觉得很多事都陷入了未知的方向。
他只知道墨家的人会永生是邺城城主的奴仆,只知道这是世代流传下来的祖训,却不知道它为何而存在。
他在泉水边布下的阵法,杀死了曾经所有欺侮过他的恶人,竟唯独没有对这位城主造成任何影响。
这也是他所不明白的。
很多很多年以前,就连墨辙自己也几乎忘却的那一段时光中,有太多他所珍视的人,可是,他们都变成了一具具枯骨。
阿爹说,命运不可逆转,生死不可逆转,可是,他偏偏不信。
为什么,他只能够是一名奴仆,为什么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是聋了么?听不到本城主的话?”正当他出神的时候,城主的怒火仿佛烧到了他的面前,让他的眸中也不知不觉间燃起了火光。
有多少年了,似乎当这位城主坐上这个位置开始,墨辙就一直承受着他的怒火。
他一直想要报仇,一直想要改变墨家人的命运,所以,他一直都在隐忍。
不知为什么,他多年来积攒的愤怒仿佛要在一瞬之间爆发出来,今天的他,似乎格外冲动。
“城主,属下有事禀报,可否请您移步?”他状似很冷静地拱手行了一礼,尊位上的城主半信半疑,但却坚信这个懦弱的老匹夫没有害他的胆子。
“你有何事?”他丝毫不在乎。
墨辙看了看书房中的其他人,“还请城主屏退左右。”
城主很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你没听到本城主的话么?有何事?快说!”城主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猛然站起身。
墨辙的面容上波澜不起,他走上前。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目光一直都深沉得像是墨的颜色。
“城主……”他走到城主面前,低着头,以至于他的神情无人看得清,“您觉得,自己是最为尊贵的人么?”
“这是自然!”城主高傲地睥睨着他,但是,还未等他说出讽刺的话来,便觉得心口处一阵疼痛。他低下头,看到那个平日里都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老管家正握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刃部完完全全没入了他的心口。
“那么,城主大人,还请您看清楚,您最后是死在了自己眼中最卑微的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