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中的觥筹交错,王宫外的清冷萧然。
巫即披散着一头白发,夜色下的面孔上满是褶皱,曾经空洞茫然的双眼更是显得浑浊不堪。
“巫即大人,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黑衣的男子打开一个包裹,月光映照下,无数蛇虫毒蝎在一小片区域内蠕动着,它们所经过的地方皆染上了一层焦黑的颜色。
这是一处向来都无人注意的地方,只因曾经赵恪的生母溺死在此,这之后,宫中屡屡传出鬼怪的谣言。
巫即远望着王宫中那一处繁华的宫殿,想必现在所有的王族贵胄都在庆贺所谓的上元灯节吧,就连他……
他想到了那个少年,那个脸上布满疮疤的少年,实在是说不出的眼熟。
他用力摇了摇头,这些年来,属于过去的记忆越来越混乱,现在,甚至连巫凝的面容都想不起来了。
凝儿……
他想着那个孩子,那个总是带着得体笑容,甜甜地叫他“叔父”的孩子。
只是,不知当年一劫,她是否还存活于世……
巫即不再多想,瞥了一眼眼前的各种毒物,眉头皱起,神色间充斥着几分不悦。
“为何没有赤练蛇?”
闻言,那黑衣男子惊恐地跪倒在地,嗫嚅道:“那赤练蛇狡猾异常,又不多见……在整个赵国是找不出三条来的……”
“废物,要你何用!”
巫即恼怒万分,无论在什么时候,从未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擅自做主。
“既然如此,为何不禀报?”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噤若寒蝉的男子,男子仍旧跪倒,双腿不停地颤抖着,“只因……只因……”
他“只因”了很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像是要贴着脚下的泥土。
巫即不想听他的废话,宽大的衣袖抽打在他身上,那男子只觉脊背上火辣辣地疼,唇边溢出了鲜血,不多时就毙命了。
他拎起那具尸体,丢进了那堆毒虫中。蛇蝎攀爬上尸体,黑色的小甲虫贪婪地吮吸着刚死后不久的血肉,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身躯渐渐膨胀。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具尸体只余一副骨架。
虽然没有赤练蛇,但用普通人的尸体也勉强可以。
暗处的探子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冷汗涔涔。
在毒物都从骨架上离开的时候,巫即抬起枯瘦的双手,不只是双手,他整个人都是干枯瘦弱的,就像一副真正的骨架,只不过多了一层人皮。
他看着明亮的月光逐渐穿透云层,凄清的寒冷也逐渐扩散,愈发的真实。
他的口中呢喃起古老的咒语,借助月光,暗处的人可以注意到,原本蠕动的毒虫毒蛇失去了生命一般,身体的周围却有奇异的光彩,像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泛起。
古老的咒印遍布在王宫的每一个角落,大殿中的赵恪顿时感到一阵恍惚,眼前似乎有浮动的暗影,眨眼间却又消逝了。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望了一眼殿外,酒盏中映出他阑珊的笑意。
巫即的白发在月光下四散,苍老的面容像是一个谶言,浑浊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东西。
在这一刻,是他最像一个死人的时候。
沧溟在远处便看到了这一幕,只不过她并没有做什么,况且她也做不了什么。
夜空之中越来越暗淡的月光让这片大地重新陷入了黑暗,她冷眼旁观着巫即几近疯狂的举动。
施展这样的禁术,简直是在自取灭亡。
在这世间,一切剥夺魂魄、肉身的术法,皆被视为禁忌之术。这一类术法往往极其残忍恶毒,施术者也往往要付出重大的代价。
她像是看了一场好戏般,唇边勾起一个弧度。
离魂之术。
这可以称得上是巫即所研习的术法中最为高深的了,只不过这样高深的术法,可不是他的修为就能够驾驭的。
尤其是像他这样,双手沾满了血腥的人。
离魂者,魂魄散尽,不得往生。
只可惜,巫即心里的阻碍太多,太多的仇恨,太多的牵挂,太多的七情六欲。
他眼中的仇恨甚至比赵恪更深,区别在于,后者的情绪永远在心里,不显锋芒。
仇恨越深的人,越容易被控制,越容易走向偏执。
沧溟没有久留,毫不留恋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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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即的咒印,盘旋在王宫的上方,不久之后便隐没于风中。
在风停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咒印像是细碎的柳絮,一点一点地破碎,一点一点地消失。
他睁大了眼,浑浊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你敢!”
裴戍毫不理会他的怒火,径自从树上跳下,平凡的五官上仍是淡淡的笑,让人很难记住。
“我可没什么不敢的。”
他走到巫即面前,直面他的怒火,暗处的影卫心照不宣地悄然退下。
裴戍看着他身旁的那一堆毒物,皱着眉,毫不留情地击得粉碎。
巫即来不及阻止他,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但他也知道,以他不过几十年的修为,要真正施行离魂之术的确差了点火候。
“你就不怕世子迁怒?”巫即冷笑,看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他最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猖狂!
裴戍的眸子里映出血的颜色,周身皆是凶戾之气。
“迁怒?”他反问,随即轻蔑地转过身去,“你觉得,他可以对我发怒?”
“你……”巫即的话卡在喉咙里,不知如何反驳,更咽不下这口气,一时之间如鲠在喉。
裴戍看着沧溟离开的方向,她已经离开很久了,久到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
巫即注意到他略显不自然的神色,不由心生怪异,这么久了,他一直是以假面目示人,未曾见他暴露过真正的情绪,可是……
他的面容上浮现出诡异的笑,不管是谁,只要有了弱点,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个少年的心境修为都非比常人,但只要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又何愁控制不了他?